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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TO自成立后的18年来，首次实现多边谈判“零突破”，达成“巴厘一揽子协定”。对于全球贸易体系而言，其意义在于保住了WTO作为全球首要多边贸易谈判机制的地位，协定将为正在艰难复苏的全球经济注入新的活力。
■促成“巴厘岛一揽子协定”达成的背后推手是美国主导的新型贸易规则。美国在推行其新型贸易规则方面的重心在发生改变，从此前的加速缔约转向提升新型贸易规则的影响力，直至把它打造成为21世纪全球贸易规则的新标准，这使得美国有动力重新考虑WTO的影响力。换言之，是美国在塑造新型贸易规则领域的“早期收获”加速了WTO协定的达成。
■然而，一个以WTO为代表的相对低标准协议和一个以美国主导的高标准新型贸易规则并存将成为未来国际贸易协定的新特征。这一新特征意味着中国在未来贸易规则的制定上面临着新的挑战。中国需要积极调整对外贸易的思路予以应对，以期打开我对外开放的新格局。在调整过程中，中国需要坚持一贯的合作共赢原则，做好经济全球化的坚定推动者、贸易投资自由化的践行者和国际规则的参与制定者。
□杨盼盼 王雅琦
2013年就要过去了。年底之前，关于世界经济、国际贸易，终于传来了一个中性偏暖的消息，这就是纠缠了12年的多哈回合谈判僵局被打破，达成了“巴厘一揽子协定”。这个协定保住了世界贸易组织的既有地位，为严峻的国际贸易环境提供了必要的制度保障。然而，作为此项协议的推手，美国的意图与新兴经济体的要求有很大差异。对于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国际贸易的龙头，尤其是转型中的中国而言，如何调整自己的外贸思路，参与国际贸易新规则的制订，恐怕也面临不少麻烦与挑战。
——亚夫
2013年12月7日，世界贸易组织第九届部长级会议在印尼巴厘岛落下帷幕。此前，各界普遍对此次部长级会议达成重大成果不表乐观，但是最终会议成果喜人。会议发表了《巴厘部长宣言》，宣言共包含理事会日常工作、多哈发展议程进展和巴厘岛会议后工作展望三大部分，其中多哈发展议程进展即是被称为多哈回合“早期收获”的“巴厘一揽子协定”，这“一揽子协定”中包含贸易便利化、给予发展中国家在粮食安全问题上更多选择权、协助欠发达国家发展贸易等共十份文件。
此次会议标志着WTO自成立后18年来实现多边谈判的“零突破”，也是12年多哈回合谈判僵局获历史性突破。分析普遍认为，对于全球贸易体系而言，“巴厘一揽子协定”的意义在于保住了WTO作为全球首要多边贸易谈判机制的地位，协定将为正在艰难复苏的全球经济注入新的活力，发展中国家将从中获益。据国际商会预测，协定将为全球经济增加9600亿美元贸易额，创造2100万个就业岗位，其中1800万个在发展中国家。
达成协定另有原因
此次“巴厘岛一揽子协定”的达成超出了此前预期，有不少研究者对其背后的原因进行了分析。一个原因是当前严峻的全球外贸环境需要全球性贸易规则。金融危机之后，作为此前全球经济增长重要驱动力的贸易水平出现了大规模下降，严重阻碍了全球经济复苏。因此有必要建立全球性的贸易规则促进贸易增长，从而使全球经济实现稳定可持续增长。另一个原因是多哈回合谈判失败之后，各种双边和区域贸易协定兴起，WTO有被边缘化的风险，许多WTO成员国并不希望看到WTO被边缘化，因此开始重新寻求在WTO中达成共识。
然而，笔者认为上述两个原因固然重要，但却不是此次“巴厘岛一揽子协定”达成的直接原因。一方面，如果从贸易促进增长的视角来进行解读，全球贸易拖累经济增长从2008年下半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时就已经开始了。
图1 描述的是2000-2012年全球进出口（以交易价值衡量）和实际GDP增速变化。危机之前，全球经济的稳健增长与贸易的繁荣密切相关。危机爆发之后，在2009年，全球贸易迅速跌至谷底，进口和出口增速仅有-22.24%和-22.94%，全球经济也出现了负增长。2010年，贸易出现反弹，全球经济增长也出现好转，但是2011年下半年欧债危机的恶化又使得2012年贸易表现再度探底，全球经济在2012年再次出现放缓。
正是因为贸易和经济增长之间的紧密联系，国际社会普遍希望能够加强贸易复苏，从而带动全球经济的可持续复苏。WTO、IMF、G20等多个全球经济治理组织在不同场合已经反复呼吁加强全球贸易体系复苏是实现可持续增长的必要条件，每次G20峰会贸易也总是作为一个重要的议题存在。但是危机至今已经五年，此前两年一度的WTO部长级会议却未达成一致协定。因此，促进贸易发展并不是此次达成协定的新理由。
另一方面，WTO被边缘化的观点比此次全球金融危机的爆发还要早。早在2006年多哈回合谈判暂时中止时，WTO被边缘化的观点就被提出了。多哈回合谈判原定于2005年1月1日前全面结束，而这一谈判由于各成员国无法在农业问题上取得一致意见而屡屡陷入僵局，在2006年7月，WTO正式批准暂停多哈回合贸易谈判。在这一期间，各成员国向双边贸易协定或者区域贸易协定的谈判转移，WTO面临被架空的可能。2008年。由于中印与美国就农产品特别保障机制存在分歧，多哈回合正式终止，双边和区域自由贸易谈判进程加速，WTO处于更加尴尬的边缘化境地。因此，WTO被边缘化，是过去多年持续强化的现实，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它是导致“巴厘岛一揽子协定”达成的新原因。
美国主导新型贸易规则是推手
笔者认为，促成“巴厘岛一揽子协定”达成背后的直接推手，是美国主导的新型贸易规则初见雏形。换而言之，是美国在塑造新型贸易规则领域的“早期收获”加速了WTO协定的达成。
美国自2008 年高调宣布加入TPP（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谈判之后，在过去的五年间一直不遗余力的推行新型贸易与投资规则。到目前为止，已经初步形成了以TPP谈判为代表的“东线”，以TTIP（Trans-Atlantic Trade and Investment Partnership，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谈判为代表的“西线”和以TISA （Trade in Services Agreement，服务贸易协定）谈判及以美式投资协定为蓝本的BIT（Bilateral Investment Treaty，双边投资协定）谈判为代表的“中枢”。
2008年3月，美国加入TPP，并促成缔结当时尚未完成的投资和金融条款，同年9月，布什总统宣布美国正式加入TPP谈判。2009年11月，奥巴马总统宣布TPP是美国实现重塑区域新规则目标的手段，是美国“重返亚太”的重大举措，美国开始主导TPP谈判。2013年，日本宣布加入TPP谈判，TPP在经济和政治上的影响力又上一新台阶。目前，TPP共有12个国家，已经完成了19轮谈判，谈判进入全面加速缔约阶段。2013年6月的G8峰会上，美欧正式宣布启动TTIP谈判。
目前，美欧正在华盛顿进行第三轮谈判。2011年，美国和澳大利亚联合发起TISA，旨在以“负面清单”的模式打造一个高规格的服务贸易协议。在美国的牵头组织下，TISA已经举行了五轮谈判。从目前的情况来看，TPP有望于明年年初率先达成，TTIP计划于明年年底达成，TISA谈判也在积极进行中，美国主导的新型贸易规则的影响力已经初步形成。如果说在规则制定的初期，美国还面临着诸多不确定性，因而在选择谈判对象时颇为谨慎。那么到现在，几个谈判都初见眉目，在全球范围内的直接影响和间接影响都已露出端倪，此时美国的战略就将发生变化，其目标就从缔约向扩大影响力进行转变，以期其推行的新型贸易规则在未来成为全球贸易和投资规则的范本。
美国主导的新型贸易规则初见雏形，在两个方面对“巴厘岛一揽子协定”的达成产生影响：一方面，美国在推行新型贸易规则方面的战略重心将发生改变，从此前的加速缔约转向提升新型贸易规则的影响力，直至把它打造成为21世纪全球贸易规则的新标准，这使得美国有动力重新考虑WTO的影响力；另一方面，大部分新兴市场国家被排除在美国的新型贸易规则之外，承受规则变迁的压力，因而有动力重新回到WTO的多边轨道上来。
美国借WTO提升新规则影响力
美国在推行新型贸易规则的战略重心将发生改变，美国将不断提升新型贸易规则的影响力。因此，美国将积极推进其所推行的TPP、TTIP、TISA以及其他贸易投资协定的达成，并逐渐在这些规则的制定中表现出开放的姿态，欢迎其他国家的加入。
以中国加入TPP谈判的态度为例，在过去两年的时间里美国有了明显的转变。2011年的APEC峰会上，美国正式宣布了TPP8个成员国名单，中国未名列其中。美国官方在回应中国未收到TPP成员国邀请一事时，明确表示一国需要表达意愿并且同时接受TPP高标准的贸易规则才可考虑加入谈判。
美国的这一表态实质上是想将中国排除在TPP之外，这一态度一直持续到2013年上半年。2013年5月16日，美国商务部负责国际贸易的助理部长弗朗西斯科·桑切斯（Francisco Sanchez）在日本访问时称，如果中国能承担起和先加入成员国同样高水准的自由化义务，那么美国欢迎中国的加入。
时隔半年，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苏珊·赖斯（Susan Rice）在乔治城大学演讲时特别强调了中国在TPP欢迎的国家之列。并且强调了TPP中的核心议题如市场准入，竞争中性和知识产权保护，对促进中美经贸关系的重要性。
另一方面，美国需要更加开放、更多国家参与的平台来推行其倡导的新型贸易规则。WTO目前有160个成员国，具有最广泛的代表性，因而对于美国而言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此前，以美国为代表的发达国家和新兴国家之间的分歧让多哈回合谈判一再陷入停滞：多哈回合要求欧美等国家大幅降低农业补贴，作为补偿，美国要求新兴国家也作出让步，在化工、电子、机械三大产业降低关税至接近零关税，以及开放新兴国家在金融、通讯、零售等市场领域。
工业化国家和新兴市场之间针锋相对，互相牵制形成的均势局面使得多哈回合谈判破裂，同时也促使美国意识到，在缺乏一定国家基础的前提下实现贸易规则标准的大幅度提高是难以实现的。但是现在，通过这5年在新贸易规则领域谈判打下的基础，美国再度推行其新贸易规则，已经初具基础。
从成员国经济影响力的角度来看，美国主导的新贸易规则谈判都具有超大区域（Mega-regional）的特征。目前，TPP有12个成员国，占全球GDP近40 %，TTIP有欧盟的28个成员国和美国，占全球GDP近50%，TISA宣布加入谈判的有49个成员国（中国于今年9月宣布加入），占全球GDP超过80 %，其影响力均不容小觑。
表1梳理了美国主导的TPP、TTIP和TISA谈判与“巴厘一揽子协定”核心内容。不难看出，美国“推陈”与“出新”并举：在此前多哈回合有利益分歧的领域如进一步提升市场准入、农业、知识产权等问题上联合TPP、TTIP、TISA成员国制定了相关规则；而在多哈回合规则仍较为空白的领域（如服务与投资）以及新出现的贸易问题（如跨境数据共享以及绿色贸易）则更是先行一步，创造了一套高标准的规则。
由此可见，美国在新型贸易规则领域开天辟地，是从自己主导的三线谈判覆盖的成员国开始，积极促成已经加入谈判的成员国达成一定的成果，之后将其影响力逐步拓展到其他国家。在这样的背景下，美国让WTO“复活”，实质上是为未来WTO规则向着新型贸易规则的高标准迈进铺平道路。
新兴市场国家有意愿重返WTO
美国主导的新型贸易规则初见雏形给新兴市场国家带来了很大的压力，新兴市场国家越来越迫切地希望能够重新回到贸易的多边框架中来。这在客观上降低了此次“巴厘一揽子协定”磋商时来自新兴市场国家的阻力，从本次部长级峰会“火药味”并不浓烈可见一斑，新兴国家联盟对阵欧美发达国家的局面并未重现。
此次谈判两股阻力主要来自于印度和古巴。美印就印度的粮食公共储备和食品援助计划产生分歧；而古巴则表示对美国禁运表示不满，并且得到了玻利维亚、尼加拉瓜等国家的声援。最终双方做出了一定的让步，使得WTO“早期果实计划”得以完成。
中国在谈判中始终积极促成巴厘一揽子协定的达成，中国与贝宁，布基纳法索，马里，乍得组成的“棉花四国”宣布将在WTO框架下进一步加强棉花领域合作。另外，中国还应WTO总干事阿泽维多之请，在解决印度和古巴关注中发挥了积极的促谈作用。
新兴市场国家做出的让步反映了一个颇为无奈的现实：在新贸易规则谈判如火如荼的进行过程中，大部分新兴市场国家并没有搭上这趟快速列车。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除墨西哥之外，G20中主要的发展中市场国家均没有在TPP和TTIP的谈判之中，而加入TISA谈判的也仅有中国（不久前宣布加入）、墨西哥和土耳其。TPP在亚太地区被认为有分化东盟的可能，TPP和RCEP（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更让人产生了亚太市场被分化的担忧。
新贸易规则的快速扩张至少会给新兴市场国家带来三方面的负面影响：第一个负面影响是贸易转移效应，订立了新型贸易协定的国家，由于本区内的关税壁垒和非关税壁垒非常低，因而会更加倾向于选择与已经缔约的国家进行贸易往来，新兴市场国家由于在增加值链中处于相对低端的位置，产品的可替代性较强，由于这个原因可能会丧失较多的市场份额；第二个负面影响与第一个类似，除了最终产品之外，新兴市场国家还出口较多的原材料，但是新型贸易协定中的“原产地规则”对利用来源于非协定成员国的原材料生产出的产品在享受优惠关税时存在限制，因此，原材料的出口也可能受到不利影响。第三个负面影响是美国在制定新贸易规则时，是将提升自身竞争力作为优先考虑的，新兴市场国家在新规则面前并没有优势，譬如提高环境、劳工标准，保护知识产权等要求都会使得新兴市场国家的成本进一步上升，与发达国家已经率先实现上述标准不同，新兴市场国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在这个过程中，新兴市场的竞争力会被进一步削减。
到目前为止，大部分发展中国家仍然被排除在新型贸易规则之外，它们内部也面临着被分化的危险，而新型贸易规则可能对新兴市场国家产生的负面影响则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一般高悬。在此背景之下，发展中国家开始重新思考自身在贸易规则变迁背景下的战略应对。新兴市场国家在此前曾经是WTO规则的受益者，因此有意愿重新回到这一轨道上来。由此可见，美国主导的新型贸易规则初见雏形对于新兴市场国家产生了不小的压力，这一压力也促使新兴市场国家希望能够更多地回归至多边轨道上来，从而缓解了本次WTO峰会来自于新兴市场国家的阻力。
尽管出发点不同，美国主导的新型贸易规则初见雏形使得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都有意愿重新走向WTO这一多边贸易合作的轨道。目前达成的“一揽子协定”反映出了表象的合作，但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实质仍“同床异梦”。
一个以WTO为代表的相对低标准协议和一个以美国主导的高标准新型贸易规则并存将成为未来国际贸易协定的新特征。这一新特征意味着中国在未来贸易规则的制定上面临着新的挑战。
中国需要积极调整对外贸易的思路予以应对，以期打开我对外开放的新格局。在调整过程中，中国需要坚持一贯的合作共赢原则，做好经济全球化的坚定推动者、贸易投资自由化的践行者和国际规则的参与制定者。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
图1：全球贸易进出口和真实国民生产总值年增速
表1 TPP、TTIP、TISA及巴厘一揽子协定主要内容
| 协议 | 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 | 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 | 服务贸易协定,TISA | 巴厘一揽子协定 |
| 协议核心内容 | 实现产品市场全面免关税；减少服务，投资，金融服务和自由人进入以及政府采购的管制；在TPP成员国里实现共同的关税和生产地规则；增强成员国法制透明度以及减少其他非关税壁垒；建立统一的食品安全标准；建立在数码贸易，竞争政策以及知识产权保护等领域的统一规则 | 消除关税以及实行简单有效地起始地原则；开放投资领域以及保护投资；政府决策透明化以及反腐败；加强知识产权保护实现跨境数据共享；实现全模式下的服务贸易自由化；简化海关程序，实现贸易便利化 | 对其他国家的服务提供者提供国民待遇；采取负面清单限制；取消对设立合资企业的各种要求度金融、证券、法律服务等领域取消对外资控股比例和经营范围的限制 | 贸易便利化；服务协定；数码经济协定；对欠发达国家的“零关税零配额”；禁止农业出口补贴；限制食物出口控制；贸易的绿色增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