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商人的“澄怀观道”

  ——从《圆明园》看原弓与他的商业艺术实践

  ⊙记者 李虎 ○编辑 王晓华

  7月初的上海刚刚走出阴雨连绵的梅雨季节，一场别开生面的展览在军工路五维空间创意园的“我们”画廊举办。开阔的二楼展厅原是军工厂车间打造，房梁上的重型机械甚至还被完好保存着，在高高的吊顶下，十几件红底青心的综合材料作品一字摆开，而这些材料中的图案，是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毁前的二十景。这种表现材料与形式感在资深藏家眼中并不是第一次出现，达明·赫斯特以及安迪·沃霍尔等西方当代艺术大师作品中常有类似的风格呈现。而创作这些作品的艺术家叫原弓。

  从圆明园到《圆明园》

  圆明园对于中国的当代艺术史来说，可以用“举足轻重”来形容。上世纪80年代末期，北京四环还是一片荒芜。圆明园周围的几个小村落兴起了画家村，谁能想到，这里是中国第一个自发形成的艺术家聚居地，方力钧、岳敏君、田彬、伊灵、丁方、王音、张方白等中国当代艺术史上赫赫有名的艺术家均在此起步。受北京四环大开发的影响，圆明园画家村于1995年秋天解体。圆明园画家村的存在虽然短暂，但是它对中国当代艺术产生了深远的影响。这一点，被同时代在商海起步的原弓所关注。

  每一个去过圆明园的中国人其实都有一种悲悯情怀，因为他们都听过这样一个传说：圆明园比法国的爱丽舍宫、英国的白金汉宫、俄国的冬宫加在一起还要大、还要富丽堂皇。法国大文豪雨果等西方名人更是不吝笔墨的赞颂过这个最美的东方园林。然而这个曾经世界最美丽的皇家园林展现给我们中国人的，只是它的残垣断壁。这所由康雍乾三朝帝王亲自主持、清代皇家画院众多大师以及意大利画家郎世宁联合设计，持续建造一百余年的人间天堂究竟曾经是什么样子，一直吸引艺术家们探索着。

  原弓对于圆明园自然也充满兴趣。他对记者直言，小的时候就知道我们有个大花园被英法给烧了，后来也多次去过圆明园。如同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一样，以前提起来这件事，都会有种义愤填膺的感觉，现在则看得很平淡，甚至很理性。二百年来，整个民族都像圆明园的命运一样，极盛之后迅速转衰，如今又重现盛世，圆明园只不过是一个历史缩影。现在的中国人看到圆明园和20年前已经大不一样，就如同下过乡、种过地，又做生意成功后，开着奔驰、宝马回去看自家祖宗曾经被烧掉的老屋，内心的愤怒与悲痛逐渐减少，更多的恐怕是忆苦思甜。这也是原弓创作《圆明园》系列的主因。

  于是，在《圆明园》作品中，他以清朝宫廷画院圆明园二十四景的经典图像为底本，通过版画的形式和机械打磨的方式复制到玻璃钢板上。在制作的过程中，他突出了图像的叠加和错置，而且使用层图技术呈现出了底本，由此揭示了雕版印刷中可能存在的一种偶然性、不确定性或失控感。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以漆画的方式将作为“画布”或“画框”的不锈钢板涂成了红色，同时在图像的表现中，他采用的则是中国古代绘画中的景泰蓝和松石绿。三种色彩形成了极大的张力，正是这种“庸俗”的、“肤浅”的大红大青大绿抽离了艺术史本身及作品可能所含有的历史深度和精英品味，而趋于一种大众化的波普风格。

  原弓直言，自己在《圆明园》中并未想象很多当代艺术家那样要“独创一种风格”结果搞得四不像。“重要的不是风格，而是在此风格下你能做什么？”原弓说。“《圆明园》中类似安迪·沃霍尔《玛丽莲·梦露》系列的表现方式，画面形式感很‘当代’、又不失传统，最重要的是，东西方藏家都很喜欢。”

  从玩艺术的商人到玩商业的艺术家

  原弓对于中国当代艺术圈来说，是个另类，在沪上的商业圈子里则是个传奇。原弓自孩童时期就开始画画，成年后在商业上取得了极大成功。因为爱好，他成功地创办了以原弓美术馆为核心的原弓艺术产业园区。然而不同的人生经验打造了一个独特的生命个体，原弓的出身、样貌、行为乃至行走艺术江湖的方式均不大符合艺术圈的规范，这也使得他成为最具中国当代特征的代表之一。一方面，原弓比符合常理的艺术家多一点“功利”。他说“做一件事情一定要有目的，而且要做就做彻底、做绝对，我的作品每一件的目标都是震惊整个圈子。否则我决不罢休”；另一方面，在他的作品里面，你可以看到汶川、玉树对他的影响，但创作模式却不可把控。他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却又要行动，就像沙漠里的堂吉诃德不知道方向在哪，但因为有梦想他必须去做。而且他总是选择较险的路，因为他觉得“不险的路不精彩”。

  原弓在艺术上遵循的杜尚、安迪·沃霍尔、博伊斯的介入事件类的创作逻辑，一直涉足中国当代文化的各个层面，用关系美学介入大众生活，他的作品总是可以与当下发生关系。而在商业上，他将在商场的成功经验嫁接而来。因此，若要理解原弓的艺术，不能只是针对和围绕他的“作品”本身，因为每一个“作品”背后实际上潜藏着一个更大的系统。这个系统包括以下三个基本要素：“资本—社会—炒作”。按照原弓自己的分法，它指的是：历史与当下—事件与表演—消费与生产。所以，即便是分析原弓的某个具体“作品”，也必须放在他的整个系统加以审视和判断。

  热爱炒作的表演艺术家

  对于炒作，原弓非常擅长。近年来，他更多是以主动“入侵”的方式在卡塞尔文献展、布拉格当代艺术节、柏林国会大厦、米兰火车站等现场扰乱公共秩序，吸引警察和媒体介入，制造舆论和引发事件。相比而言，更加野蛮也更具景观色彩的是今年的“空袭全世界”。第55届威尼斯双年展期间，原弓在圣马可广场和上海东方明珠塔附近同时利用航空模型施放烟雾。有趣的是，在意大利的助手被紧张的意大利警察带走，而在上海，官方只认为他和放风筝的孩子没什么两样。当一位在东方明珠附近执勤的警察得知这是一个有着如此攻击性命名的艺术作品时，只说了一句“开什么玩笑啊”就摇头走开了。

  然而，对于此时的原弓而言，媒介已经不是问题，所有的话语形式如装置、绘画、行为、录像等都是他尝试的对象。展览、机构以及批评的介入也不是问题，或者说都已经被他纳入他的实践系统中了。所以，他多次有意邀请个别对他曾经提出强烈质疑的批评家继续对他进行批评，实际上是意在通过批评这一媒介本身放大他的影响，因此也是其事件性思考的一种体现和拓展。

  不过，从艺术形态上看，原弓几乎所有的事件，可以归类于一种充满责任的表演。表演背后，都潜藏着一个艺术家身份的自觉。所以，他几乎所有的“失控”，也都是以艺术的名义和艺术家的身份得到控制、开脱和顺利收场。商业策略性贯穿着原弓所有的艺术实践。

  采访的最后，原弓自信满满地对记者说，中国其实直到现在都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当代艺术形态。当代油画和雕塑从表现形式来说其实还是“太传统了”。而如杜尚这种放小便池的艺术家只被西方人认同为艺术大师，在中国，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在胡扯。他很欣赏以前南朝宗炳“澄怀观道”的艺术创作形态，艺术就是应该从孤芳自赏开始，再到被全世界所接受。“我相信我未来的作品，将让大众真正地认同和深思，从而真正让世界知道什么是中国的当代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