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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靖皓
自从新文化运动中提出德先生和赛先生,民主思潮便汹涌澎湃而来,致使不管是假信仰,还是真崇拜,任何当权者和反对者都会以民主作为政治追求的基本出发点,没人敢宣称自己所坚持的是非民主的。这也造成了民众对于民主无限的期待和向往,总以为民主是万能药,包治百病。更为糟糕的是,现有民主制度下的诸多缺陷,以及那些号称民主国度的伤疤也就顺理成章成了质疑民主的口实。美国是民主国家的代表,也被认为是推行西方民主制度的主要力量,它不也有贫穷与腐败,不也有校园枪击案那样的恶性犯罪,不也有种族歧视?这样的例子让那些口头上不反对民主,但又认为民主行不通的人有了“确凿”的证据。
出现这样的现象,一方面是由于国人对于民主的认识还非常肤浅,另一方面则是民主的价值被严重泛化,所以,每个时代都有人会站出来对民主作一番解读和诠释。印度裔美国学者、媒体人法里德·扎卡里亚是比较知名的一位。他的《自由的未来》较好理清了民主和宪政、自由、权威之间的关系,也对当今民主政治的弊端和危险提出了他的解决之道。他对民主和自由之间的复杂关系的阐述,反对平民式的民主,尤其反对以全民公决为基础的、极易导致个人不自由的激进民主,对我们重新思考权威和社会等级的作用大有裨益。
民主的确不是万能药,质疑民主群体的这个结论是对的,但扎卡里亚认为他们的证明方式是错误的。第一,作为一种政治追求,民主是要实现人民对自己的管理,它形式上只是一种程序,通过这种公民表达与参与的形式是否能完全解决社会问题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但从历史上看,在上世纪初还没有哪个国家按现在的标准可称得上民主国度,而到了本世纪,这个星球上已有接近120个国家和地区有了民主的机制和称号,这说明民主这种治理和管理形式是符合现代社会发展的需求,它带来的好处必然比它无法解决的问题要多,所以能被大多数族群和社会所接受。因而,用无法解决所有问题来否定民主,是不切实际和不合潮流的。第二,社会矛盾和问题的引发有多方面原因,不见得都与政治有关,也不可能必然与某种政治程序有关联,怎么可能把所有的错误都归因于实施了民主呢?显然,将社会暴露出的种种负面现象都作为指责民主缺陷的证据是草率的。
是什么让民主会引起一些不良的社会反应,甚至制造矛盾和危机?这是扎卡里亚在《自由的未来》中想重点讨论的。据他的分析,在一般情况下,西方的民主是指“自由民主”,它是自由和民主的联合体,一半是在宪政法治和分权制衡的前提下保障言论、结社、私人财产、宗教信仰这些基本的自由权利,一半是公民自由平等的选举。经过数百年的发展,目前主要西方国家已实现了自由和民主的融合,而民主之所以会带来矛盾和危机,正是因为两者的分离。
为了证明这个判断,扎卡里亚回顾了西方从中世纪初期到近代的政治发展史。他认为,西方先有宪政自由的文化,才有现代民主制度。自由的内涵就是让个人免于权威主义的侵犯,而中世纪开始的政教分离产生的强大教廷使得欧洲土地上有了和君主抗衡的力量,几乎没人能跨越教廷将宗教处于王权的控制之下,相反,王权处处受到教廷的制约,而这种制约又随着欧洲特有的封建制度得到了延续和扩大。在地方势力庞大的贵族面前,那些欧洲的君王更多不过是扮演贵族首领的角色而已,其地位和势力并不比后者强多少,路易十四那样的国王只是特例。英国《大宪章》就是这种王权限制的结晶,最后成了宪政文化的里程碑,也催生了西方世界的宪政制度。到了十八世纪,资本主义大发展促进了自由市场经济的发展,富裕促成了中产阶级的壮大,为制衡权威提供了经济基础,权威主义由此在政治和经济两个层面受到双重挤压,加上数个世纪的宗教改革,少数开明君主推行的变革,西方已基本形成了经济发达、法制健全、宗教宽容的自由社会,这个自由社会是民主制度得以推行和不断完善的基础。反过来,民主制度也为自由世界提供了制度上的保障,形成了相互推动的良性循环。
顺着这条思路分析近代以来一些国家推行民主失败的缘由,就很清楚了,因为他们缺乏自由社会的前提。比如非洲地区,在西方世界的帮助下,很多非洲国家实行了一人一票的民主程序,但很快这些国家都又重归于独裁和军阀混战,在扎卡里亚看来,这些非洲国家没有一个具有宪政自由为前提的成熟社会,更没有能使民主制度发挥作用的自由经济条件。扎拉里亚为此特别画出了一条线,只有在人均收入达到6000美元的时候,才可能向有效的民主社会发展。同时他又指出,这两个条件必须同时具备,那些依靠出卖资源获得财富的国家,由于没有经过自然的经济成长,没能形成自由市场经济传统,更没有宪政自由的社会前提,法治缺失,宗教不宽容,所以民主进程要么夭折,要么走样。最为典型的就是阿拉伯世界和印度。
但是,现在西方民主社会也出了大问题,这就是自由与民主的分离趋势。扎卡里亚认为,并不是一味追求民主就是好的。死刑废除就是个例子,如果按民意,在美国南方是难以废除死刑的,但刑罚的人道主义之路却是刑法发展的大趋势。同时,整个西方社会的历史发展也不是朝着越民主越好的方向发展,民主必须得到制衡,否则民主程序选出希特勒的悲剧还会上演。比如美国的司法系统,终身任职的法官是最不民主的表现,美联储更是个独立神秘的专业机构,却主宰着美国经济,这些都是对民主的一种制度调整。但是,当今美国社会却将民意视为政治合法性的唯一来源,造成的后果就是少数特殊利益集团刻意游说,造成民意假象逼迫政府做出只对少数人有利的决策的局面,无疑这已远离了民主的初衷,特别是一些极端主义思潮也开始利用合法的民主程序,让民主成了反自由的工具。这是扎卡里亚特别担忧的。
所以,在扎卡里亚眼里,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自由民主的核心在于共和,而不是民主,在于制衡,而不在于纯粹的民意。他为此主张不要刻意为了民主而民主,恰恰在一些特殊的领域需要利用“授权政府”原则来治理,将一些专业问题交给更为感兴趣和有能力的人士处理,而不是交由民意裁决。只有恶意的民主得到限制,一个真正自由的社会才会有切实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