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杨连宁《中国人为什么活得累？》

  ⊙胡飞雪

  北极爱斯基摩人生活在极寒的自然环境里，每分每秒都能看到冰的千姿百态和雪的飘起落下，所以他们发明、创造、总结出来用以描绘、形容冰、雪的词语多达70个，这是生活在赤道热带地区的人们所无法想象的。杨连宁先生，务过农，做过工，当过官，经过商，办过报，出过洋，游过学，如今已过花甲之年，他对现在的中国人的长期观察和直率解剖，概而言之，就是一个“累”字，但若细看，他对现在的中国人花样繁多、形形色色的“累”，又有不同的描绘、解读和诊断。

  当今中国人的“累”，有不同的表现形式和形成机理。在“‘五子登科’变成了‘五大累’”一节里，他说，如今中国的“卡奴、房奴、车奴、妻奴、孩奴”们，肩负“赚票子、买房子、养车子、供婆子、宠孩子”“五大累”，对应的其实是我国国民消费的“五大贵”：房价全球最贵，车价与养车全球最贵，娶媳妇全球最贵，供孩子全球最贵，水电油气电话网络食品等基础物价全球最贵。而民生消费的这“五大贵”，派生于“高增长、高投资、高产能、高储蓄、高通胀”的“五大高”，对应的又是民生的“五大低”：低消费、低收益、低工资、低福利、低保障，再深入一层看，又对应着多重敛赋，收税，收费，国企的强迫交易，土地房产的交易，看不见摸不着的通胀。这全都是市场财富在向政府转移。我国的政府差不多掌控、支配、占用了整个社会全民资产性财富的60%以上。

  何以会出现这种怪象？杨先生认为，在我国社会里，身份差异=权利差异。我们沿袭了一整套有内有外、有亲有疏、有保有弃、有上有下、有尊有卑、有贵有贱、有肥有瘦、有贫有富的利益差异格局，至今仍维持着公私有别、法人与个人有别、城乡有别、官民有别有别的歧视性国民待遇，致使公民之间基本权利的参差不齐。该如何摆脱这种“累”、疗救这种病呢？杨先生提出，要致富，先维权；要保民生，先保民权。解决贫富悬殊的治本之策，不是财产“均贫富”而是权利的“等贵贱”，实现全民权利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只有公民权利的均等化，才能消弭越来越多的利益冲突，保障越来越多的财富分享，也才能透过保障民权保障民生。

  杨先生还把今天国人的“五大累”与上一代人的“四大累”做了比较分析：“四大累”是劳力劳身，如今的有财产又有知识的一代人则是劳心劳神，是压力、负担、惶恐、焦虑、烦怨与挫败感的代名词。如今一代人的“累”，说穿了也就是：放不下，想不开，看不透，忘不了。有哲言曰：“忙碌是为了忘记恐惧。”所以，对于80后们，累是一种诚惶诚恐的状态，是身心的透支。他们透支资源，透支环境，透支生态，透支生命，透支体力，透支时间，透支责任，透支情感，透支能力也透支钱财，而所有这些需要自己扛起来的问题，都可以用一个“累”字来表达。

  这里有必要对当今国人的“想不开，看不透”多下一些笔墨。今日中国GDP总量世界第二，而人均GDP和消费能力却排在100位之后，何也？原因在于，过去30多年，高投资的营养过剩，对应着低消费的营养不良，国有资产、国有企业的营养过剩，对应的是民间资产、民营企业的营养不良，而高储蓄的营养过剩，对应的也是低消费的营养不良。若说如今中国人的“看不透”，莫过于对高房价的“看不透”，而杨先生则言简意赅地说：一定是有人哄抬了房价，一定是有人猛吃了地租，一定是有人恶意牟了利，一定是政策出了错，一定是社会患了病。笔者以为，除了无知，更多的恐怕还是无奈。

  累不累也是在比较中显现出来的。早在3年前，英国政府就为每个公民创建了个人专属网页，从而实现了政府服务的无纸化、远程化、超视距化。今天，英人足不出户就可在家申请子女入学，与老师交流，预约医生，咨询治疗方案。可在网上办理与政府公共机构打交道的所有事务，如申领福利，缴纳税款，申请护照和办理车牌等等。政府网上各类社会服务的便捷互动，与Facebook等社交网站上完全一样。而在我国，不仅由于政府过于集权，管得太多，仅仅为了防范造假欺诈与投机取巧，政府事务的制度化成本与道德成本就已变得昂贵无比。原本可以网上点鼠标可办的事，非得亲身登门见面去办，还要索要一厚叠文件、一连串印章。假如哪个环节出点纰漏，免不了又要多跑一趟。满大街动辄堵车也便司空见惯了。这些昂贵的办事、出行成本，虚耗了资源，浪费了财富，扭曲了人性，也腐蚀了道德。

  中国人活得累还与价值观被扭曲畸形有莫大干系。同样是办事，为亲友走后门是“有情有义”，不给陌生人办公事是“坚持原则”。有识之士言：尊严是人格的自律，面子却是他律的。对此准则，许多人同样存在糊涂认识，尤其是官场中人，认为自食其力没面子，有人供养侍候才有面子。他们没有“内省的自觉”，一辈子追求面子，活得却仍旧没有尊严。他们不知道“人是自己的立法者，需要道德自律，不能只靠外人来评判自己的价值。每个人得自创价值，当自我价值的维护者，才叫真正有人格尊严”。为别人的价值评估标准活着，是这些人“累”的根源。

  2011年卫生部曾有统计数据说，高达51%的中国人有不同程度的抑郁。因为人生价值被单一，财富被缩水，传统精华被削弱，古来糟粕被继承，我们身边受投机、过敏、恐惧、自闭、猜疑、焦虑、抑郁、迟钝、偏执、强迫、躁狂、自恋、偏狭、幼稚、依赖、衰弱、妄想等不健康心理折磨的同胞，一点都不比近视、肥胖、癌肿、呼吸消化、心血管。糖尿病、肝硬化病人少。可见，中国人的“累”，更多的是心理透支。

  那么有没有根治国人累病的良方呢？有，这就是“现代性”。苏格拉底有言：“未经理性省察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杨连宁写这本书的本意，“就像历来照镜子”，“是为了找出脸上的痘痘挑了它。”笔者很认同这一点，但愿更多的人读到这本书，读到本书的朋友能真正理解作者的直言不讳和良苦用心，挑掉自身脸上的痘痘。愿勤劳智慧的国人，能尽快发展出自己的理性，省察自己的人生，以使自己臻于现代性的人生境界，自由地栖居在中华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