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改造了商业世界，

  心中预期却落空了

  ——评约翰·伯恩《蓝血十杰》

  ⊙潘启雯

  在美国商业史或管理史上，有个以“十杰”之名存于世的“第一团队”达人：自1927年以来，他们一直是美国制造业的骄傲，且开创了数字管理的经典，他们之于商业史或管理史的意义，宛如文艺复兴时代的群星之于文化艺术。这“十杰”是“二战”期间美国空军的后勤英雄，卓有成效地将数字化管理模式用于战争，为盟军节余了数十亿美元开支。他们虽然不全都出身名校，但却造就了一所名头响亮的学校——哈佛商学院。“二战”结束后，他们被福特汽车招至麾下，掀起了一场以数据分析、市场导向、成本控制以及强调效率和管理控制为特征的深刻管理变革，拯救了深陷衰退的福特汽车，开创了全球现代企业科学管理的先河，推动了美国历史上最惊人的经济成长。

  以探索流行管理思想的愚昧、高级经理人薪资合理性、新兴企业模式等争议性话题驰名文坛的美国《商业周刊》资深作家约翰·伯恩（John A.Byrne）撰写的《蓝血十杰》正是讲述这“十杰”跌宕蹉跎的人生历程。

  “商场如战场”从来就不是一句空话，在伯恩看来，让每个问题都有个数字作为答案，把这套精细化管理法则从战争搬到企业管理中，“十杰”都是能独当一面的好手。他们分别是“头儿”查尔斯·桑顿；“军师”罗伯特·麦克纳马拉；“娃娃脸”乔治·摩尔；“幻想家”弗兰西斯·利斯；“牧师”爱德华·兰迪；“清道夫”班·米尔斯；“秘书长”詹姆斯·莱特；“反对党”威伯·安德森；“学者”阿杰·米勒；“隐士”查尔斯·包士华。在作为一个团队加入福特时，这十人年龄都在30上下。过了不到15年，他们已攀升至社会名流地位，被公认为是现代管理的代表。以最终结果看，这“十杰”彻底改变了美国企业的管理，把注重效率、理性决策和数字分析注入企业。虽然后来人们日渐认识到它的不足，但这些理念依然是当下所有的管理理论和企业组织的基础。

  这“十杰”当然并非一蹴而就、风流天成的。

  桑顿出生于德州一个尘土飞扬的农业小镇，家庭穷苦残破。对桑顿而言，战争是管理策略，是一种计算飞机、补给、子弹和炸弹，并且根据预算准时将这些物资送到战场的方法。他和后来统称“十杰”的战友，把这种观念带到了福特汽车公司。多年后，他创立了利顿工业公司，并将之建构成年营收入数千亿美元的集团，成为历史上成长最快的企业之一，也是有史以来第一家集团企业。正是他，把对公司产品一无所知的专业经理人可以管理和控制一切的理念，传播到全美并使之成为正统的思想。

  “顶尖的数字人种”是一个敌手给麦克纳马拉的称号，一位友人说他是“人类电脑”。麦克纳马拉几乎不带感情、极度沉迷于工作，甚至在朋友的葬礼上，都带着业务笔记去研究。虽然他对汽车毫无兴趣，却在福特汽车公司迅速蹿升，44岁成为公司总裁。几周后，却应肯尼迪总统之邀，出任国防部长。他在越战初期的角色具有争议性，以致一位参议员把这场战争称为“麦克纳马拉的战争”；他在不理性的世界里寻找理性答案，最后成为“悲剧性”人物。据称麦克纳马拉记忆力惊人，在一次会议上，下属给他看轰炸机轰炸越南的幻灯片，在几百张照片中，他能精确地指出其中有两张是重复的。

  在利斯的至爱里，数字和金属总是互相冲突的。等他最后摆脱“十杰”对数字的依赖，终于有机会创造属于自己的汽车时，他创造了一部“车轮上的贾利古柏，一部胸口有毛的汽车”。这款“水星大道巡弋”车型在1956 年推出时，在行销上花招百出。这款车在很多方面等于是“艾德瑟车型”的前身，不料却成为汽车工业最大惨剧，利斯始终没有从这个惨剧中恢复元气。伯恩对利斯如此评价：“他最像彗星……他变成了‘十杰’最好和最坏两者间的燃点，两种极端在他的性格里交会。”

  “娃娃脸”的摩尔在“二战”险恶、绝望的岁月里，由桑顿调教成熟，他好比每一个人的乖儿子，大家都喜欢保护他、减轻他的痛苦，把他从病弱中拯救出来。他脱离“十杰”这批朋友，离开他们冷酷无情的步调和标准，自行创业，但始终没有达成可以和战友相媲美的成就。

  大伙都说兰迪一生只爱两样东西，就是福特汽车公司和天主教。福特的经理人知道，如果办公室里找不到兰迪，那就到教区神父那里找他。兰迪沉默寡言，也是为“十杰”留名的人，他招募了成千上万的后辈，把他们当成宝贵的一群人才，在公司各个部门轮调。他们把“十杰”的信念传播出去，传到远远超出福特汽车公司之外的地方。

  米尔斯在福特汽车公司里，经历各种工作，升到副总裁的位置，负责清理“艾德瑟车型”留下来的烂摊子，这个工作没有人会感谢，艰巨程度好比清理艾克森公司华尔德号油轮留下来的原油污染。“艾德瑟车型”是福特公司和美国企业一次惊人的重大失败，是底特律并非团结一致的第一个迹象。

  在福特公司所有第二号人物里，米勒可能是最容易被人遗忘的人，因为他不像麦克纳马拉等人，从来没有创造过一部可以说是属于他的车型。他被亨利·福特二世开除后不久，成为斯坦福大学商学院院长，在这个职位上，他却做得有声有色，表现极为杰出。

  莱特在福特公司的晋升之路上，跟着麦克纳马拉亦步亦趋，一直到错过总裁职位，于是辞职离开，后来成为福特公司一家大汽车零件供应商的总裁。包士华是“十杰”中唯一留在福特做到副总裁的人，但它在离51岁生日只有几个月时辞职，并且干脆退休。安德森是“十杰”中第一个离开福特公司的。他对福特公司里的竞争感到失望，在进入公司8个月后离开，到美国西部的加州去，进入贝金斯货运仓储公司，在1969 年升任总裁。

  通过对比观察和研究，伯恩发现，“十杰”的共同形象是“重用握有文凭、信任事实于数据甚于直觉和个人判断的专业人士……都是念财政、会计出身，他们钻研的不是企业的产品，而是企业的相关数字。”这“十杰”的奇妙之处还在于，“他们都是朋友，都忠诚拥护彼此的使命”，他们都野心勃勃。在公司中，在个人事业和友谊之间，也时时产生冲突，使命感或说野心拆散他们的友谊，甚至驱使其中一人自杀（源于他个人的失败）。此外，综观“十杰”的理念、野心、友谊、狂热的故事背后，我们或许还得出一个结论：即便野心时而匍匐，时而翱翔，但才华绝对不怕没有施展处，守住本分也是一种道行。

  不过，“‘十杰’把福特公司和美国所有工业拉进现代世界，也有着很可怕的影响。他们信仰数字，结果留给我们为了提升效率而牺牲敏感回应的制度；战后一整个世代的理性人变成了数字奴隶，力求从每个零件和每种产品里压榨出成本来。同时建立起规模庞大的白领幕僚，把权威和决策集权到中央；为降低成本和获取控制的效益，我们牺牲了所有产品品质和顾客满意的观念，也忘记了个人的主动精神。”在“十杰”接近人生旅途终点时，他们每个人都发现企业不是科学，甚至还算不上是艺术，“十杰”用他们的方法改造了世界，却不是他们所预期的样子。

  对比现实，从奶业危机到竞价排名，从高管天价高薪到灰色产业链，从损民自肥到官商勾结，从垄断暴利到创新不足，从慈善精神缺乏到漠视员工福利……舆论喟然：“十杰”的商业理念和精神气度，不仅没有被超越，今人甚至未曾达到过。这或许也是华为创始人任正非屡次推崇《蓝血十杰》的根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