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斯蒂凡·柯内琉斯《默克尔传》

  ⊙曾靖皓

  从传统传记文学的角度来看，《南德意志报》记者斯蒂凡·柯内琉斯的《默克尔传》真是一本非典型的人物传记，既没有以人物成长经历为主线，也没有围绕默克尔的生活展开描写，更没有人们希望看到的关于默克尔的各种奇闻轶事，就连那些她生活中的亲朋好友，影响她人生的关键人物也是草草带过。如果单读这本书，你可能对默克尔的过往与成长留不下丝毫的印象。柯内琉斯似乎对政治情有独钟，大量笔墨都是留给了默克尔的从政经历，而在默克尔超长的掌权实践中，又把90%以上的书写用到了外交事务中。总结起来，这本《默克尔传》似乎该叫作“默克尔大外交纪实”更为贴切些。

  但柯内琉斯这位《南德意志报》国际部主编对于政治的热衷也带来了意外的好处。那就是默克尔有趣的身份得到了极大强化，让她那种特殊的历史位置得以凸显。默克尔不就是德国总理吗？作为一国的政治领导人难道就自然保有了一个不凡的历史身份了？难道就该让文学家和历史学家们大书特书了？作者用她独特的视角对这些问题给出了他的回答。

  默克尔的经历确实制造了一个非常奇特的历史交汇点，对德国的内政外交产生了重大影响。她出生在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在民主德国生活了35年，期间游历了莫斯科和东欧诸国，凭借出色的俄语，对东方世界有了较为直观的了解。默克尔很幸运地拥有了一个相对自由的生活空间，她的父亲是牧师，开明而睿智，这让默克尔与民主德国社会之间有个家庭的缓冲，用柯内琉斯的话说就是有个没有阴影的童年，这使得默克尔在成年之后能以旁观者的身份自居，俨然没有把自己视为民主德国的一部分，默克尔自己也承认：“我不曾觉得民主德国是我的故乡”。所以默克尔没有把东方的意识形态视为当然，更没有把历史的重责按照官方宣传那样扔给西方同胞，在内心她始终有着一种对自由的渴望与冲动。在和丈夫绍尔出游美国之后，她心中那种美国式的自由梦就变得根深蒂固。但是民主德国带给默克尔不只是厌恶与反抗。如果说自由民主是她追求的价值观，那么是否简单的对立就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默克尔在重视历史的同时，更看重德国的未来，在民主德国的生活经历告诉她，民主德国同样是在一种理想的意识形态号召下成立起来的，东部同胞的那种道德的优越感甚至比西部的德国人更为强烈，然而民主德国最终退出历史舞台了，这种故事会不会也发生在自由世界呢？默克尔始终带有这种担忧。所以，她很谨慎地维护自己的信仰，而不是像一个斗士那样不顾一切，她甚至希望从中国的治理中获取经验，由此可见，默克尔是一个真正的自由主义者，因为她始终保持理性。

  35岁前的经历为默克尔以后承担起独一无二的角色埋下了伏笔。作为德国人，她自然要背负起德意志民族那份沉重的历史包袱，那种对专制独裁和反人类行为的反思贯穿了她的整个人生。同时她是在民主德国成长起来的，对另一种专制体制有着切肤的体会。历史与现实中两个不自由世界的挤压，让默克尔始终有着一种弥补历史的赎罪感和维护自由的使命感，加上她那四分之一的波兰血统，更加重了她的这种情感。

  已经连任三届总理、有德国政坛“铁娘子”之称的默克尔，是当今在位时间最久的国家领导人之一，西方领导人把她视为冲破牢笼加入自由世界的一分子，而东方国家则视她为在东西方建立一种沟通的桥梁。前者希望她能发挥德国作为一个欧洲大国的作用，充当起西方价值的代言人。后者则希望依靠她对东方的了解，用一种包容的态度维持东西方的平衡。作为一个来自民主德国的女性而且还是物理学家，东方同胞们把她视为那个原先的东欧世界的代表，能够引导他们真正平等的融入西方，而不是作为一个问题等待德国政府来解决，西方同胞们则期待她能够领导新德国用西方的模式建立一种新秩序。

  奇特的多重身份与来自各方的期许和她个人的价值观念深深地交织在一起，演变为她一系列的外交政策，也为我们理解她的做法提供了参考。比如，两种专制体制的遗产让她渴望自由，也就解释了她为什么信仰式地向往美国，崇拜美国式的个人成功。所以她和美国的多任总统有着非同一般的私人关系，但是这种关系只是让她愿意和美国在价值观上保持一致，并没有因为自由观念而跟风美国，正如前所说，她不仅仅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她还需要平衡东西方和欧洲内部的关系。所以，她和俄罗斯总统普京也保持了一种亦敌亦友的关系，包容与平衡是她从德国的历史教训中获得的灵感，也是旧世界同胞给她的任务，在新秩序中显然要将信仰与对抗分离，否则又会回到冷战中去。再比如，历史的责任使她对以色列抱有极大的感情，她甚至将以色列的利益上升到了德国国家利益的高度，她也因此成为最受以色列欢迎的德国人。不过和她喜欢自由而平衡东西方一样，她爱以色列，但也希望用和平为以色列取得生存空间。

  应该说，柯内琉斯从默克尔的特殊角色着眼去解读她的外交政策是比较成功的，让读者能充分理解默克尔价值观外交的来源与内涵，以及她在美、俄、中、欧中周旋的基本原则，使我们不再对她时而强硬、时而宽容、时而妥协求全的做派感到奇怪。有点遗憾的是，作者没有深入挖掘默克尔在民主德国的经历，默克尔本人也很忌讳，而这些早年的经历对她个性与思维的形成影响是很大的，即使她有家庭的保护，如果这一部分能公之于众，那默克尔这个当今世界最有权力的女人将不再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