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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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剑琼
N年前,在一份期刊上看到对凯文·凯利(以下简称KK)的专访时,对他产生了强烈好奇。貌似他年轻时穷游四方,却在生命某一个时点“成仙”。
于是买来他的《失控》(全名为《失控:机器、社会与经济的新生物学》Out of Control: The New Biology of Machines, Social Systems, and the Economic World),觉得好,就又买了20本,送给好友们看。当然,包括我自己,到现在也没有真正全文一字一句读完。很惭愧,因为知识结构的欠缺,在一些章节面前望而却步。
20多年前,在《失控》中,他就预见到了今天。而在《科技想要什么》(What technology wants)当中,他把技术“人格化”,把物质属性和精神属性在一个更高层面统一,把技术造成的万象用一条秘密通道串接起来。他没有解答任何特定的问题,但解答了一个终极问题。
12月的一个早上,我来到艾美酒店,和KK共进早餐。
他像邻家大哥一样走过来。我也没有任何紧张。这是互联网最核心的力量:世界扁平、对等、公平;粉丝和大师之间,可以见面,可以聊天;他通过我看到世界的另一边,我通过他看到世界的未来。
坐定后,KK痛快地吃着油条,我抱着壶咖啡。开始是一问一答,后来变成了天马行空的讨论。(下文中,我会称自己为“Joan”)
Joan:你的《连线》杂志影响了比尔·盖茨和乔布斯这样的人,你为什么选择做这样一本杂志?
KK:搞杂志基本上决定了一件事,就是我不会变得富有。事实也如此。做“连线”杂志使我有大量时间阅读,这对我很重要。我不富有,但有充足的时间阅读,有充足的时间思考。杂志是我向这个世界表达自己的方式,而且,我可以无需别人许可,随时改变自己的想法,我有了一个不断创造的空间。
Joan:中国在纳斯达克和纽交所上市的互联网公司,e-commerce(电商)和social(社交)应用类居多,而美国和以色列的上市公司则在基础科技上很强,你怎么看?
KK:Think long-term(目光长远)很重要。Elon(Tesla创始人)他们会把想象力延展到太空。对startup(初创)公司来说,scale up(扩张)的确重要,但你要想清楚,你是要make a living(维持), make a killing(赚一票就算)还是make a fortune(赚大钱),什么是你定义的“成功”?比较遗憾的现象是,那些最聪明的大脑,都在挖空心思琢磨怎么让别人点开一个广告!
Joan:今天的年轻人面对的选择非常多,这会使选择本身很难,有什么方法让他们比较好地上轨道吗?
KK:我们年轻的时候,墙上会贴自己偶像的海报,不管是迈克尔·杰克逊,还是甘地。现在的年轻人好像不是这样,所以很难设定一个路径。可能最好的方式是问自己问题。现在你上谷歌,到处都是答案。我们真正缺少的,是好的问题。有时候,你能问出一个好的问题,你就有可能接近一个好的答案。
Joan:你说技术是有“偏好”的,这是否在暗示互联网有它自己的“至善”?
KK:人类需要“倾听”技术。一棵大树的切面,你顺着纹理拂过,会非常顺畅;你逆着纹理,会产生摩擦和刺。如果你是在顺势而为,有时候idea(好点子)自己会流出来。
Joan:今天的消费者,拿着智能手机进入汽车,移动体验上会马上打折扣。是因为车的研发滞后于手机吗?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KK:手机的研发周期短一些,而且可以快速迭代,对资本的需求体量也没有那么大;汽车本身的开发周期就长,资金量大,又有各种法规约束,特别是安全性方面,所以在移动应用和用户体验上会滞后。在我看来,未来,车的拥有将变得越来越不重要了,新一代消费者更看重车的租赁、共享和使用权。这会带来商业模式上的变化。
Joan:电动车如果解决了电池和电机的问题,解决了基础充电的问题,也会给行业带来颠覆;还有自动驾驶,一旦实现,人们对车子的定义和功能会有更多的想象;更不要说e-commerce和后市场的迅速互联网化,这些都使得这个行业的未来充满变数。
KK:无视这些,还是用开放的眼光来对待,这是一个决定。最终取胜的,会是开放。
Joan:看诺兰的“星际穿越”,感觉好莱坞的编剧、导演,在思考维度和宇宙认知方面,与该领域科技本身的发展是同步的。这非常不可思议。
KK:好莱坞与科技一直结合得很紧密。Google也会聘任许多艺术家,因为艺术家的思维方式和工程师不同。工程师习惯于思考:how to(怎样做)?而艺术家则总是想:what if(如果这样,那又怎样)?两者的结合可以生发出更好的东西。有时候那些貌似无用的东西,其实是播下一个种子,会在未来某个时点变为有用的东西。
Joan:处在人类发展的这个点上,我们很幸运。蒸汽机、流水线、电脑、移动互联,这条技术发展的线索或明或暗,似乎昭示着,我们在一步步摆脱肉身的束缚,越来越接近上帝的样式(圣经上说,上帝按照自己的样式创造了人):在任何地方,可以实时感知不同时间、空间、种族、事件的状态,并与之互联。过去人类是劳力、后来是自动化、然后有了揿键、现在是触屏和体感、不远的将来则是虹膜和脑电波。如果我们生活在蒸汽机时代,我们是无法预知到今天的巨变的。但生活在当下,我们既可以回望人类和技术协同走过的路,也可以大胆构想那些即将到来的图景。之前好莱坞的大片,许多和世界末日有关。不是外星人袭击地球,就是地球自己出了问题,或洪水猛兽、或基因变异、或自相残杀。“星际穿越”则预示,我们将在外太空寻找家园,地球并不是唯一的选择。这是偶然的主题变换,还是对一种宿命的暗示?你在20年前预测了互联网的今天。你如何预测未来的20年?
KK:事实上我们到现在为止探知到的东西非常有限。宇宙中的dark energy(暗能量),99%对我们还是未知的,量子计算也没有进入实用阶段。即使是互联网,真正的精彩,其实刚刚开始;未来20年最伟大的发明,还没有浮出水面。对于我们来说,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越来越习惯于那些不可思议的事,并去相信它。
Joan:你喜欢中国吗?
KK:我喜欢,这里正在发生巨变。但接下来我会减少出行,开始写下一本书。写作是一种需要。当我开始写的时候,会基本与外界隔绝。那是一本和颠覆性技术相关的书。
为了不影响他准备当天上午的演讲,我起身告辞。他和我一起下电梯。在电梯里,我好奇地问:你有三个孩子,他们喜欢你的书吗?KK笑着说:他们从来没有读过。
后记
1930年,泰戈尔到德国拜访爱因斯坦。纽约时报刊载了他们的对话,其中几句很有趣。
爱因斯坦:关于宇宙的本性,有两种不同的看法—一是认为世界是依赖于人的统一整体;另一个是认为世界是不依赖于人的精神而独立存在的。
泰戈尔:这个世界是人的世界——关于世界的科学观念就是科学家的观念。因此,独立于我们的世界是不存在的……无论如何,如果存在着某种与人绝对无关的真理,那么对我而言,它是毫无意义的。
爱因斯坦:那么在这一点上,我比您更信仰宗教。
我想,这可能是文科生和理科生的区别吧。
爱因斯坦和KK,他们的族谱中都没有智力超常的迹象。在我看来,他们犹如“降维天使”,以很朴实的式样进入人类生活,不仅发现和解释了这个世界和宇宙的关系,也把关于人类对未来的想象,带到更远的地方。
(作者现任丰实金融文化产业投资董事合伙人,负责丰实金融TMT、互联网、新媒体、影视等领域的股权投资及投后管理;在汽车行业品牌传播、品牌管理、销售、渠道管理领域有近10年经验。曾任中美最大合资汽车公司公关总监、品牌总监、事业部部长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