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其修远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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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茶叶江山》
⊙林 颐
我国是茶的故乡,拥有源远流长的种茶历史,但自晚清以降,中国茶的荣耀时代一去不复返。今天,中国有茶厂6.7万家,平均每个茶厂年生产茶叶约20吨,但总经营额却不及英国“立顿”一家。英国不产茶叶,但却有世界第一茶叶品牌“立顿”。而今天论起茶文化,世人首先想到的是日本的茶道。在中国经济崛起的时候,该如何复兴中国茶业与茶文化?《茶叶江山》提出了这一催人深思,发人深省的问题。
《茶叶江山》的两位作者周重林和李乐骏,前者是中国茶业新复兴计划联合发起人、云南大学茶马古道研究所研究员、《普洱》杂志联合创始人。后者是弘益系茶文化品牌创始人、华茶青年会主席、中国国际茶文化研究会理事。两位近年来致力于中国茶业复兴,其研究成果和实践努力凝结成这本《茶叶江山》,因作者研究方向主要围绕普洱茶和茶马古道展开,因而其他绿茶、白茶等茶系在书中鲜少提及。
全书自始至终洋溢着中国茶人的忧思和责任感。其中焦点问题,茶树原产地在哪里?作者在书中援引了茶叶专家吴觉农的大量研究成果。吴觉农《茶树原地考》从饮茶史的角度,回顾了茶在中国的饮用、消费历史,并在植物学意义上追溯。发表于1979年的《中国西南地区是世界茶树原产地》一文,加大了对各派学术观点梳理与评述的力度,并从地质学、植物学等层面上深入探讨茶树原产地问题。
为什么茶树的产地那么重要呢?因为对茶叶的原产地是否确实在中国的问题,我国考古界迄今未能提供确凿证据。从1988年到1992年,都有人报道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随葬品中可能有茶叶,还有记载有茶的别称“槚”的简文和帛书,但这些发现都没有具体的出处,无法考证。云南植物学家闵天禄等人查遍英国各大标本馆,没有发现来自阿萨姆地区野生大叶茶的确切记录,后去的植物学家则在英国发现了大理种茶树。在考古无发现的情景下,调查和整理古茶树资源成为另一种有力手段。
正如韩国成功将端午节申遗成功,文化的本源代表了一国的文化在全球文明的地位。在本书中,周重林就以《吴觉农选集》中吴先生于20世纪30年代在国外遭受歧视的亲身经历,强调了“茶承载着一个民族的历史,某种程度上也是华夏民族的精神图腾。”故而,追问茶树原产地,其意义不仅在于澄清茶树的籍贯,更关乎茶人的尊严。两位作者广征博引,运用大量资料,反驳英国学者提出的“世界茶树原产地在印度”的观点,证明印度茶业的发展在很大程度上源自于英国对中国古茶树资源的掠夺。
遗憾的是,“世界茶树原产地在哪里”这个问题在《茶叶江山》中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两位作者说:“一个主要原因是测量茶树年龄是一个世界性难题,没有人拿得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另一个原因是地下考古尚未发现古代茶树花粉。”因此,这个问题需要社会的广泛关注,茶业专家展开更深入的研究,也需要考古证据的支持,正本清源、去浊扬清,才能更有助于中国茶叶的复兴。以笔者愚见,既然这个问题尚无法证实,反复强调原产地所有权,并无实际意义,不如把精力花在更实在的地方。两位作者介绍了很多茶人,通过他们的故事,我们欣见当代茶人的付出与努力,对于中国茶业复兴的推动。
不过对作者“因为茶在英国和印度的崛起,古老的中国茶丢掉了荣誉的光环”的评估,笔者以为有欠妥当。作者在书中驳斥英国学者莫克塞姆的著作《茶:嗜好、开拓与帝国》,认为莫克塞姆忽视了中国茶业的世界地位,否认印度茶业是依靠中国茶树发家的,透露出西方根深蒂固的文化帝国主义倾向。但翻阅《茶:嗜好、开拓与帝国》后,可以发现,莫克塞姆本人有在印度种植园的经历,全书基本围绕着印度茶业来说明茶园种植业、制茶工艺、东西方茶交流等内容,于中国茶业的确少有涉及,这是莫克塞姆的偏见和不足。但是,有一点必须明了,或许印度茶业在发展之初有过“偷盗”中国茶种和茶技术的行径,但19世纪印度茶业的发展很大程度上已具备了机械化大生产的规模,而中国同时期仍固守停滞落后的手工产业,这才是中国茶业落后的根本原因。因此,周、李的观点有些偏移了重心。
在当代,日本茶道的发展倍享赞誉。《茶叶江山》对中日茶文化交流的相关历史也有所涉及。日本是较早输入中国茶叶和茶文化并且受到较大影响的国家。日本文献有关茶的记载,最早可追溯至中国唐代唐玄宗开元十七年四月(公元729年),(日本)朝廷召集百僧到禁廷讲《大般若经》时,曾有赐茶之事,这表明日本人饮茶始于奈良时代(公元710-794)初期。此后日本陆续派遣了十多批“遣唐使”到中国,他们回国时,把中国的茶叶、茶种和茶文化带回日本。鉴真和尚东渡,也把中国茶叶与饮茶习俗等介绍到日本。明治时期著名的美术家、评论家及思想家冈仓天心在1906年于美国出版的英文著述《茶之书》中,对日本茶道的定义经典而脍炙人口:“茶道本质上是对不完美的崇拜,是在人生宿命的诸多不可能中试图完成可能的一种温良的企图。”日本茶道之美,确有值得中国茶人借鉴学习之处。正像佛教源自印度,却在中华大地上生根兴盛一般,日本茶道值得所有爱茶的中国人深思深研。同时,还不能不注意到,在冈仓天心的眼中,亚洲文明很美、很了不起,而日本人已将源于东方大国——中国的那一套精致灿烂的古老文明发展到了极致。时至今日,我们必须警惕“只有日本才是亚洲文明的精髓所在”这类“日本中心论”思想灰烬的复燃。我想,读这本《茶叶江山》的读者,应能更理解两位作者的焦虑所在。
不过话要说回来,因两位作者身为茶人的使命感,其真实的经历和恳切的言辞更能使《茶叶江山》打动读者,然而该书所失或也在于作者的身份,少了些审慎和克制,多了些情绪和态度。理解一段历史,我们需要站得高一点、看得远一点,以一种科学客观的角度入手。
中国茶业复兴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需要思考,需要讨论,更需要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