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一

  纽曼案法官拯救内幕交易被告是两手硬：通过隔层阻断下游内幕信息交易人的违法责任，同时声明交友是获取内幕信息的合法手段。交友规则算是纽曼案的创新，但在打击内幕交易中屡建奇功的曼哈顿联邦检察官雷特·德巴哈拉对此强烈抗议。

  军事防御中，为了增加胜算，需纵深防御：阵地后面再加阵地。库尔斯克会战便是经典战例：苏军一道又一道防线，挡住了德军坦克的钢铁巨流。法律上也有防御：通过层层关系，割断违法责任或隐瞒法律关系。就内幕交易的违法责任而言，在美国诉纽曼案判决意见中，联邦第二巡回法院合议庭的三位法官认定，隔开三、四层，就可成功阻断违法责任。

  多德·纽曼（Todd Newman）和安东尼·恰桑（Anthony Chiasson）是对冲基金的投资经理，根据他人提供的内幕信息买卖证券获益。两人是所谓“内幕信息接收人”（tippee），与泄露信息的内幕知情人分别隔开三层和四层，即内幕信息知情人并未直接向两人泄露内幕信息，经多人传递，纽曼和恰桑才收到内幕信息。按照纽曼案判决意见，纽曼和恰桑是否有罪，适用第二巡回法院在该案中订立的检验标准：政府须排除合理怀疑证明以下各个要件：比如，公司内幕信息知情人被赋予受信责任；比如公司内幕信息知情人违反了其受信责任，将保密信息披露给内幕信息接收人，以便个人获益；比如内幕信息接收人知道，内幕信息泄露人违反了责任，但为了个人获益而披露此信息；再比如内幕信息接收人仍然利用该信息买卖证券或将其传递给另一个人，以便获益等等。

  法官判案不仅需要适用法律（美国法官有时还制定法律），还须说明事情的是非曲直，说明法律之外的情理。纽曼案中的法官们也说明了法律之外的理由，即资本市场信息不对称，投资者和业内人士可通过辛勤劳动获悉公司内幕信息。三位法官还引用了美国最高法院的观点。在德克斯诉美国案（Dirks v. SEC）判决意见中，最高法院认定，“内幕信息接收人不披露或不交易的责任是内幕信息知情人责任的衍生……”因为内幕信息泄露人违反受信责任的前提是，他个人直接或间接地从披露中获益……所以除非有此获益，不得认定信息接收人有责任。

  那么，哪些情况构成内幕交易中的“个人获益？”纽曼案的法官们认定，亲朋好友间的礼尚往来不构成“个人获益”。就纽曼案而言，礼尚往来包括校友提供求职咨询和修改求职简历；教堂中结识的教友互通信息。

  对于纽曼案判决，耶鲁大学法学院教授乔纳森·梅西一定会为之拍手叫好。梅西教授曾撰文提出，公司披露的信息让人不得要领，投资者和业内人士只得另辟蹊径，通过各种常规或非常规的手段收集、挖掘和打探信息：或在法院旁听审判，了解公司的重大诉讼；或潜入上市公司的停车场，了解雇员私车的品牌，以推测他们的收入和公司的收益；或与上市公司的雇员交友，以了解公司的内情。按照梅西教授的观点，通过交友了解公司内幕信息，属于通过个人研究了解公司内幕信息，是完全是合法的。在梅西教授看来，纽曼、恰桑并非偷取内幕信息的窃贼，而是勤劳致富的市场中坚。当然，如上所述，梅西教授认为，获取内幕信息的合法方法远不止交友，而纽曼案涉及的就是与公司雇员交友的情况。美国法官通常比较谨慎，尽量缩小其规则的适用范围。

  纽曼案法官拯救内幕交易被告是两手硬：通过隔层阻断下游内幕信息交易人的违法责任，同时声明交友是获取内幕信息的合法手段，除非友谊具有“并非无足轻重”的价值。交友规则算是纽曼案的创新，至少是美国法院首次以朋友之情抹杀“个人获益”。

  但“并非无足轻重”是个似是而非的概念。男女间的柔情蜜意算不算“并非无足轻重”友谊？换言之，“并非无足轻重”的友谊是否包括性贿赂？不过美国法官断案，喜欢用金钱说事，纽曼案判决意见中已明确，“并非无足轻重”的友谊，应当是能很快转换为金钱价值的友谊。所以，“并非无足轻重”不太可能包括性贿赂。男女关系很难用金钱估价，如果泄露信息是因为眷念往日的欢乐，也难将其界定为“个人获益”。按照美国的合同法，业已完成的行为，不能构成对价。往日的欢乐是业已完成的行为，自然不能构成对价，以此类推，也难以构成内幕交易案中的“个人获益”。

  通常，追查证券欺诈，各国政府打击内幕交易最坚决，因为内幕交易违法者大多是散兵游勇。雷特·德巴哈拉（Preet Bharara）是曼哈顿美国联邦检察官，在打击内幕交易屡建奇功：由其起诉的案件中，已有80人被定罪，美国的许多业内人士闻风丧胆。但纽曼案判决却给了这位英雄人物当头一棒：曼哈顿联邦地区法院正在审理的内幕中案中，４位内幕交易被告本来已经认罪，但纽曼案判决意见下来之后，一审联邦法官立刻将认罪推翻。其他案件中的被告大受鼓舞，也在图谋翻案。美国是判例法国家，法院遵循自己的判例和上级法院的判例。

  对此，德巴哈拉检察官愤然表示抗议，要求纽曼案中合议庭的三位法官再审此案，或由第二巡回法院全体法官再审此案。如果第二巡回法院拒绝再审此案或再审后并不支持控方的意见，检察官还可以向美国最高法院提出上诉，但是否受理上诉，美国大法官们有绝对的自由裁量权。

  交友获取内幕信息究竟合不合法，纽曼案判决尘埃未定，悬念不断，世人且拭目以待。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