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蒂莫西·泰勒《斯坦福极简经济学》

  ⊙胡飞雪

  有道理的正确的话如真金，不管经历多长久的汰洗，总会熠熠闪光、启人心智。比如美国第三任总统托马斯·杰斐逊尝言：“有知识的公民，是共和国正常运作不可或缺的要素。”美国斯坦福大学经济系教授蒂莫西·泰勒（Timothy Taylor）的《斯坦福极简经济学》，其主旨正是希望培养“有知识的公民”，正如他在最后一章“未来的经济不再是零和游戏”中所说：“虽然美国的经济制度十分健全，但它仍需要有知识的公民于公于私认真支持。于私是扮演工作者、管理者、消费者、存款人、投资人与创业家的角色，于公则扮演公民、选民与政治人物的角色。本书秉持尊重市场力量的精神，但也承认这些市场力量有时可能失灵。我们相信政府的政策可能非常有用，但也明白在某些情况下，这些政策不仅没用，反而会弄巧成拙。”因此，“经济学的观念与洞察方法，为读者提供了有用的语汇系统，让他们能够清楚地解释全球不断演进的经济中一定会发生的事情以及可能的权衡取舍关系。在很多情况下，经济学并不指向唯一的正确答案，但它可以引导我们找出更条理分明、更深思熟虑的办法解决问题。”

  笔者以为，泰勒的这本与我们过往印象大异其趣的教科书，至少有以下几点很值得我们细细琢磨。

  比如，经济学是个思考问题的架构，是一种思考模式，这表现在经济学（家）总是中性、严肃地看待“权衡取舍”trade-offe。比如，假如政府需要增加额外收入，应该向个人还是向企业征税？在公共讨论中，这个问题容易被简化成：“你关心哪一方？企业还是人民？”经济学家看到的格局更大，看得也更深远，他们关心的是应不应该征税，更关注实际上是哪些人（如消费者、高管、股东）最后要来支付这笔税款。经济学家的思考模式尤其不同于新闻报道，媒体报道擅长“在新闻里放一张脸”，如说乔最近被一家经营不善的公司解雇了，或苏姗的社会补助被削减了。而经济学家会想到还有哪些人没有出现在新闻故事里，却以不同方式受到同一议题的影响。相比“趣闻逸事”，经济学家更关注“数据”。很多经济政策的取舍在能帮助一部分人的同时，却也伤害了其他人。经济学家关心的是统计受到伤害或帮助的所有人，而不只是新闻报道里的几张脸孔。

  对非经济学家来说，价格是关于个人价值取向的价值承载，但经济学家试图避免这类价值判断，经济学家称之为“钻石和水的矛盾”。经济学鼻祖亚当·斯密在《国富论》讨论过这个矛盾（或悖论）。钻石有很高的“交换价值”，价格高得离谱，却没有什么“使用价值”，它既不能吃，也不能修剪你的篱笆，当作镇纸也很难用。相反，水是生活必需品之一，有极高的“使用价值”，但价格非常低。剧作家奥斯卡·王尔德曾把愤世嫉俗的人定义成“一个知道每样东西的价格，却不知道其价值的人”。这句话用来形容经济学家也很贴切——注重每样东西的价格，却不在乎其内在的使用价值。所以，经济学家在思考供求关系、描述价格均衡点时，心中不能有“预设立场”，他不思考价格是否“正确”，也不关心价格均衡点是否准确地反映了什么人的价值观。在经济学家描述的经济现实世界里，均衡点意味着只有这时的需求量和供给量是平衡的，但并不表示人们对这个结果满意。而在非经济学家们的主观评价中，不是嫌某物太贵了，就是厌恶某物价格太低了。所以，泰勒才说：在深度的哲学意义上，供给和需求的真相也许不总是可爱、在道德上吸引人的或令人向往的，但它是一个有用的工具、一种有力且准确的方式，以帮助我们描述和理解价格为什么处在那个水平，以及价格可能上升或下降的理由。供需模型可以用来描述世界各地、历史上各个不同时代以及从铅笔到比萨的各式各样商品的市场。前苏共总书记赫鲁晓夫有句名言：“经济学并不是挺尊重人们期望的一门科目。”老子亦曰：“信言不美，美言不信。”供需模型、价格机制是微观经济学的基础，泰勒先生对它的解读不排斥文学家之言、哲学家之思，也是本书的精彩之处。

  再如，对各种个人投资工具的描述、解读。泰勒说，选择不同的金融投资工具，可以根据报酬率、风险、流动性、税负这四个因素做出取舍。尤其是报酬率和风险之间的取舍，泰勒借用伯顿·马尔基尔的“睡眠安稳量表”来分析评估其成本风险收益比，以做投资的依据。投资者如选择银行账户，大可昏睡不醒，因为它的风险程度接近零。如果选择货币基金，你可以在下午小睡，晚上也能安然入眠。如果选择定期存单，你仍可安然入眠，如果遇到紧急情况，虽然可取回这笔钱，但要付点罚金。如果选择公司债券投资组合：你仍可整晚都睡着，但偶尔会做噩梦，因为在组合中，可能潜藏着“安然”。如果选项是多样化的蓝筹股投资组合，你在入睡前可能会辗转反侧，而且睡醒前会经历一些恍若真实的梦。如果你偏好多样化的高成长股票投资组合成长期股票基金，那你会噩梦连连；但如果你长期持有，经历一波又一波的涨跌洗礼，最终你在晚上还是能得到充分的休息。如果选择房子呢？泰勒说：从个人角度看，住家的意义远大于投资，至少房子给了你一个生活和睡觉的地方。但住房也可能让你失眠，就像自2006年起美国房价下跌后，数以万计的美国家庭所经历的情况。

  有些人信任企业，但不信任政府；有些人信任政治领袖，但不信任民营企业。而泰勒说，经济学家对谁都不信任，虽然企业领袖有能力以低廉的价格提供高质量的商品和服务，并为员工提供好工作，政治家能在符合公众最大利益的原则下制定有远见的法案，但我们也知道有些企业领导人会搞垮公司以自肥，有些政治人物对保住官位和收回扣的兴趣，远大于为民谋福利。这正是治理的议题，也是经济学家所说的代理人问题的分析架构所要希图解决的问题。

  因而，泰勒提醒世人，一个务实的经济政策学者需要认清，民主政府并不是由一群聪明、热心公益的模范生统治的。选民和公民试图引导和控制政府的运作方向，但不一定会有成效。现实所以常常在由过去、未来、左边、右边构成的四边形环境中的中间线上，或前进，或倒退，或偏左，或偏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