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价值投资就是价值观
□周洛华
公司女会计没来上班,我没问为什么,因为我知道她是有责任心的人,不来上班一定有理由。果然,她来电请假,原来早晨上班时为赶车而摔倒了,被迫入院清理伤口。她说了一堆理由,“早晨送孩子”,“地铁出来人很多”……我打断说,“你摔跤受伤的唯一原因是你有责任心,并将上班迟到视作羞愧,我为不能在国企有效奖励有责任心的人和惩罚缺乏责任心的人而感到羞愧”。电话那头沉寂了一会儿,估计她不适应这番维特根斯坦式的独白。她回过神来后只说了句:“我会按时把报表做好”。
挂了电话以后不久,下午股市又开盘了,我忽然感觉有些不舒服。有些东西堵在胸口。女会计说的那些似乎都不是理由,但听起来都能与她摔跤这件事建立因果关系。而在股市中,我难道不就是另一个女会计吗?我每次在股市中摔跤后,总是回过头在一堆历史中找原因:“忽略了顶部突然放量”,“上市公司业绩拐点已到”等都是原因,理由、指标、信号,我们可找到许多这样的原因,建立许多因果关系,并引进数学工具,将这些因果关系通过模型表达出来。
可是,我们在事后发掘因果关系时是否想过:要证实这些事件之间存在因果关系需先完成一些基础工作:先要证明你所处的事实空间和你引进的逻辑空间一致,且能在逻辑空间中将另一个相反的命题证伪。
我发现很难做到这一点。我证明不了如果没有那个坑,车上人很少,早晨孩子不闹,女会计就不会摔跤。即便她早上毫无阻拦地来到公司,只要她心里想着没有完成的报表,还有可能在走楼梯时绊倒。只要她有责任心,有尽快完成报表的愿望,我就不能在逻辑空间排除她摔跤的可能性。
她把摔跤视作结果,我把股票涨跌视作结果,然后我们俩分别出发,到历史中找原因,于是轻易得手,找到一大堆,但这些原因似乎又都不是原因。许多情况下,我们都是在不知不觉的状态中被引导着去做某件事,做完之后,我们将其归因于因果关系,并宣称从历史中学到了经验教训——这并不是我们对历史的误解,而是我们对自身的误解。
那些被我命名为原因的事件,其实都是经济体内的随机性事件,可这些充其量就是一些像原因的事件,而不是某个事件的原因。通常,我们都是在事件结束后,将结束的状态视为结果,然后去逆向探求原因,最后得到一大堆可被称为“原因”的东西。这种总结经验教训的做法,思想根源在于相信股市的涨跌是有因果关系的。进而,相信只要找到了正确的原因,就能准确预测未来。于是,我像私人侦探一样,在各种公司新闻,研究报告和财务分析中找线索,找理由,找原因,争取去预测结果。
想在历史事件中分析原因,其根本动机在于我们渴求确定性带给我们的安全感。人类在漫长的历史中始终在寻找因果关系,这个过程先后催生了宗教和科学。两者都可给你逻辑上解释得通的因果关系。科学探索在事实空间否定了宗教的逻辑,但科学无法穷尽未来世界逻辑空间的可能性,因为未来世界的事实空间不仅取决于自然规律,还取决于人的主动性。
我自诩是个价值投资者,我需要分析公司的基本面吗?当然。此外,我还需要分析一大堆看起来像是原因的宏观因素,但我不能排除和忽视作为价值投资人的最根本的东西,那就是我的价值观,那才是我入市的根本动机。我希望资本市场为优质公司的发展提供更好的机制,希望中国诞生世界级优秀公司,我希望那一天到来时,我也能获得回报。
长期以来,中国资本市场的模型、策略、交易和实现回报的方式似乎并没有让国家受益。对此,我感到难过。资本市场应该有价值观。这就是浸透心灵的诚实,相信国家民族会变得更好的执著,承受未来不可预知的波动。这种价值观不允许我买入一个指望别人会以更高价格买入的股票;不允许我像机会主义者那样去把握市场机遇;不允许我被短期的机遇诱惑或被短期的风险所恐吓。
现在市场上许多人都在预测中国经济将出现黑天鹅。工银精算师瓦格纳曾告诉我这样一个故事,早在麦哲伦环球航行前,就有各种迹象表明地球是圆的,甚至有人用高桅帆船做过实验,但公众直到麦哲伦这只黑天鹅飞来,才相信地球是圆的,从此创造了更繁荣的经济,人类再也没有回到之前的蒙昧状态。我反思那些被称为白马的蓝筹股,一旦拉升到一个新的平台,似再也没有回调过。我在担心黑天鹅时,恰恰忽略了一个事实:我的恐慌,无知和从众心理恰恰是市场上最大的黑天鹅。
所以,我不会质疑机会主义者不道德,不明智。因为他们(技术派和算法交易者)不凭价值观来投资。当他们看清形势时,会在最后拉升阶段勇敢投入资金,疯狂买入被长期忽视(我没有使用“低估”)的蓝筹股,会在那时发挥他们的历史作用。
我们都被因果关系误导了。面对未知世界,凭着自己的价值观去选择治理完善,业绩优良的好公司,抗住黑天鹅(最大的黑天鹅是公众误解)的影响,最终会和这个公司一起成为进化选择的幸运儿。
(作者系东方网副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