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晓晖
如果说大学是书房,古迹就是祖宗祠堂,保护好雅致的地方,就是为了让儿孙有个可以安住身心的地方,毕竟祠堂才能唤起人们共同的认同感。而我们是不是也要给子孙留下一份雅致呢?总不能将来的瓷器里没有一份是这代人留下的吧?
上海当年曾被称为“东方巴黎”,而当年“北方小巴黎”是哈尔滨。抛开经济发展的差异,如果寻找这两座城市文化的共同点,我以为就是雅致。
哈尔滨的文化受俄罗斯影响较深,1917年布尔什维克革命后,很多俄罗斯没落贵族迁徙到哈尔滨,居住下来。上世纪二十年代,白俄在哈尔滨一度占了人口的大比例。中央大街是最繁华的商业街,哈尔滨的南京路。商业街一般都是繁华而喧闹,但哈尔滨的中央大街却是安静的,商店也播放音乐,多数是前苏联歌曲,声音都不大,走几步就听不到了。于是,在这个店门口是《灯光》,到了下个店就是《山楂树》,然后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小路》、《苏丽珂》,一条街逛下来,等于听了一场演唱会。苏联歌曲多数离不开爱情,很有几分人情味儿,配上俄罗斯小调的旋律,越发婉转而悠扬。
晚上,中央大街的几个雕塑旁,有几个弦乐四重奏,有的侧重前苏联歌曲,有的侧重欧美古典音乐,但有意思的是,他们都有一个保留曲目,《梁祝》。人们在那里静静地听,流淌的音乐滋润着心灵,老人拄着拐棍,年轻的母亲抱着孩子,能在那儿站一晚上。
哈尔滨人很友善,的士司机会不厌其烦地向客人介绍他们城市的历史,从道里道外的由来,到秋林道斯的红肠怎么好吃,路过尚志大街的时候,他说起以杨靖宇、赵尚志、赵一曼、李兆麟命名的街道:东北军跑了,东北人还是有骨头的。这也许就是哈尔滨人的雅致。即使是有点激烈的情绪,也藏在雅致的表述里,不显山不露水的。
现在不少人度假喜欢去欧洲,喜欢去深山名刹,水乡古镇,无非就是为了享受那一份雅致。
比如在上海青浦古镇朱家角,你可以花几十块点些咖啡小吃,临河静静地坐着发呆,什么都可以想,也可以什么都不想,你看着小桥上的风景,小桥上的人也把你看成了风景,还可以徜徉在深长的小巷子里,看斑驳的白墙黛瓦,石板青苔。晚上还可以去私家园林欣赏园林版昆剧《牡丹亭》。在大都市的角落里找到这么一个安静闲适的地方,花不多的钱享受一份雅致,上海人真有福气。
说句玩笑话,要是用一小袋速溶咖啡的成本来衡量,在数字上绝对是暴利了。只是,消费者购买的不是咖啡,而是那份雅致。
上海的雅致是欧美式的,即使在“文革”乱世,上蹿下跳的也是少数,上海人仍然崇尚学门手艺,学点英语,弹点钢琴,并不排斥外来文化和自己的传统。这可以说成是上海人的实用,但何尝不是远见?在外地人眼里,上海人似乎是很讲究实惠的,节省的,但就在这个城市里,曾经承载了一场大战役,淞沪会战。其实,对上海来说,抗战几乎也是十四年,从1932年的“一二八”抗战就开始了,一直到1937年“八一三”淞沪会战,随后上海陷落。淞沪会战规模之大,伤亡之烈,抗战史上无出其右,而上海市民全力支撑,坚忍不拔,也令人起敬,女童子军杨慧敏只身游过苏州河去支援四行仓库守军的故事,也让后人津津乐道。
上海人的雅致很有意思,优雅里还有点幽默。虽然淞沪抗战留给上海的是一片瓦砾废墟,但即便陷落之后,抗战仍然在孤岛展开,不屈不挠。
最近说起上海人对犹太人、欧洲人的帮助,我也宁可归结为上海人的雅致。上海人有自己的道德底线,对于作践人的事情是看不下去的,施以援手自然在情理之中,这就是来自文明的雅致。上海人的雅致并不激烈,但恪守着自己的道德文明底线,嫉恶未必如仇,但是非标准毫不含糊。
都说大漠秋风塞北,杏花烟雨江南,可是回眸看看历史,吴越软语里的骨头还是硬的。
雅致吸引着人们从缺乏雅致的地方来到这里,放松一下身心。雅致是财富,但不同于股票,可以拿钱买,也不同于高楼大厦,可以用钢筋水泥堆砌。
雅致不是人造的,是天成的。有山有水有风景还不够,还得有文化有历史有人文,还得经过时间的沉淀,如同经历了岁月的元青花。就是肯花再多的钱,刚从窑里烧出来,还热乎呢,没用。
雅致是老天爷赏的,也是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修来的,更是子子孙孙应该珍惜的。雅致如同青花瓷,哪怕磕掉了一片,就什么都不是了。一旦丢了,那就不是钞票能找回来的。比如大佛参天到处都是,如果烧香都是888元的,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湖水脏了,哪怕是屋顶的黛瓦换了,朱家角就什么都不是了。雅致,实在是非常脆弱。如果说大学是书房,古迹就是祖宗祠堂,保护好雅致的地方,就是为了让儿孙有个可安住身心的地方,毕竟祠堂才能唤起人们共同的认同感。而我们是不是也该给子孙留下一份雅致呢?总不能将来的瓷器里没有一份是这代人留下的吧?难道这代人留下的都是些粗瓷大碗?
(作者系知名财经专栏作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