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涤
萨马兰奇曾宣称,奥运会是能把人类共同追求的五大目标,竞赛、金钱、权力、乐趣(fun)和性,都整合在一起的为数不多的活动之一。套在世界杯足球赛上,这话同样贴切。世界杯没有五环,却五色俱全,只是不容易说清,金钱在足球里的颜色,是黄还是黑。不用说,足坛胜负会直接影响政坛权力的变化。巴西若能拿到这届奖杯,执政党连任就是当然之理;而贝卢斯科尼早就承认,他之所以能掌控意大利,和他掌控的AC米兰队三次获得意甲冠军分不开,因为人们相信他既然能管理好一支球队,也就能治理一个国家!
说足球是圆的,不在其“圆满”,而是说它光溜溜的搞不定,特别来得刺激。1986年马拉多纳挥着上帝的手臂越过英国队门卫也好,20年后齐达内用头冲顶把意大利队后卫击倒在地也好,都是赛前完全无从预测、事后几乎不能复制的经典。
笔者是NBA的篮球迷,对足球连业余粉丝还谈不上,可明白足球的确要比篮球刺激得多的理由。一战而定乾坤,九十分钟里进球极少风云突变在顷刻之间,而且偌大球场的裁决只凭一支哨子(法国首战乌拉圭,亨利误踢到对方后卫手上,却被漏判)…… 足球“制度”的种种设计,意图之一就在维持足球赛的不可预测性。
足球之迷人,首先是比赛的不可预测,团队的十一个人都必须坚守位置,通力合作尚不能创造出进球的机会,但只要几秒钟的闪失,灾祸就接踵而至。本届英格兰首战,门将格林竟接不住一个“软球”,硬是叫美国队给扯平比分,让全队空忙一场,便是一例。
其次,足球球员也不可预测,任何人都有可能独擅胜场:梅西不满一米七零,马拉多纳的个头更矮,但都威震足坛。加林查出神入化的盘带技术,乃是得自于他生理上的缺陷:左腿向内弯曲,比右腿还短了半尺。这和其他球赛对人高马大的固有要求全然不同,篮球球员在1.9米以下的便同侏儒无异,而美式足球球员不满200磅者就是轻薄。难怪足球能成为你我这样“正常人”的群众运动。照理说,足球应该特别适合亚洲男子来玩,灵巧、纪律、勤勉,能弥补矮小的不足。不过亚洲人的体能还是偏弱了些。4年前的柏林世界杯赛上,澳大利亚队教头希丁克就洞察出,常年草食的族群在体能上明显不及常年肉食的,他因此设局,整了日本队一把:让日本人先进一球,然后诱使他们消耗体力,终场前十分钟澳洲人连射进三球,摧毁了疲惫不堪的日本人。要是日本队能在领先后就固守,用自己勤勉和纪律的长项来补偿体能和天赋的短处,本来至少可得一分。真正管用的,当然还是得积极加强体能,否则一切都谈不上。韩国队2:0完胜希腊队那场比赛,令我们欣喜地看到,亚洲男子的体能和斯巴达精神未必输给发源地的人。
第三个不确定性,在此想要着重讨论的,是球队业绩(及球员表现)和比赛胜负的关系。盛大赛事,以决出最强大的球队并嘉奖最优秀的球员为目的,似乎已成了“公理”。不是吗?然而有太多的反例迫使人们疑惑,这个目的能否完满实现?大家质疑的焦点,简单地说,就在于侥幸和运气是不是足球比赛胜负的一个因素?多数人的看法,介于A和B两个极端见解之间。见解A认为,比赛能够不折不扣地筛选出结果,强队总是胜出,而业绩最佳的队才能赢得奖杯;见解B则认为,运气往往是胜负的决定因素,输赢在足够好的球队之间取决于侥幸,既然足球是圆的,有悬念、够刺激、观赏性强的就是好比赛,至于优胜劣汰,谁说得清?
这两种见解一受到挑战,都会尴尬。对见解B的批驳是,它在替输球找托词的同时,贬低了竞赛的尊严、球员的荣誉以及提升球技的努力。一句现成的责难,就把你给噎住了,“球艺这么棒,怎会不赢?”于是有了见解A的 “凡是赢了才是好的”。把“赢”和“好”完全等同起来,逻辑上有难以自圆其说的偏颇。 它直接推论,“凡输了球的队一定差”和“差的队赢不了球”,令人无法接受,不符合我们对足球赛事的观察。
足球的迷人在于它非常接近人生,有历练有体验的人都明白:机运影响重大,对于某一对局,机运甚至是决定性的。但机运(和其他不确定性)的降临本身却是“公平”的。只要比赛在反复进行,那么一个人得到的“好运”和“厄运”的机会和他平时的执着努力是相匹配的。这也是巴西、德国、意大利、阿根廷等通常列入“种子队”的根据。
本届世界杯还没结束,本年度高考的成绩将要揭晓。和上述对足球比赛的讨论一样,“考生优秀”和“考取一本”即使有关联,也绝不等同。无论考取了没有,都不必自得或自贬,陶醉于“考取一本就证明了自己的确优秀”,或沮丧于“没考取一本就证明了自己实在差劲”,根据都不充分。虽然高考对多数考生只那么一次,不像球赛可以重复,不过拓展开来看人生,总在反复博弈,运气带来的影响,从长程看到底是积极还是消极,颇难预知。对于其他的市场博弈,经营一个企业、投资一项物业、完成一桩买卖、交易一支股票……等等,这种青铜法则也同样适用。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协会(南加州)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