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东
经济学者,如能直接拿小说作为叙事载体来展示他的观察、分析研究、观点、思想及语言表达能力,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尝试。各个学科,只是人们观察描述分析世界的工具。探索世界的真谛,是那个“罗马”,其他的,都只是“道路”。
一提到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不少人觉得似乎已是19世纪的事了。当今已是微信时代。多写多看一个字,好像就会让人崩溃。可太多的人,却又神经官能症似的一遍遍刷屏手机,不知读了多少碎片式文字。即使微信,也是一闪而过的流行方式。接下来是什么时代,不得而知,估计也许会更即时化和碎片化。
社会科学研究中的所谓后现代主义,对“叙事”有些不以为然。可是,如果离开了叙事,真不知将人类交流尤其书面交流方式引向何方。不管如何,至少迄今为止,无论哪个学科,抑或人类管理实践活动,叙事仍是基本的记录交流方式。
客观陈述,诸如历史学、经济学甚至自然科学的试验记述,均是典型的叙事。小说,有着人为设计和虚构,也是一种叙事。
当然,小说在叙事方面,有着更为广泛而灵活的优势。通过不同人物与情节的恰当安排,小说可将平常无法、不能或不便系统表达的意见观点,很自然地表达出来。小说中的叙事,可以是客观陈述,也可以是夸张甚至虚幻式的描写;可以有纯粹逻辑推理式的分析,也可以有平铺直叙的言说。小说,可以将不同的学科知识、宗教俗世很好地综合在一起。
小说,不仅仅是消遣和娱乐,还是一种时代记录,作为其他学科研究的素材。相对于逻辑化理论化的科学作品,恰恰是消遣和娱乐色彩,使得小说更容易被不同人群接受,从而更有效地传播更多信息、言论、观点和思想,影响也就更加广泛和久远。
哲学研究中,经常将特定小说作品作为对象,对其故事产生的时代、人物、事件进行剖析,以烘托和佐证某个哲学思维、理念和观点。数据罗列与计算,方程式及组成的复杂模型的建立与验证,数理推导与解读,都是经济学研究中必要而有益的方式与工具。但仅仅这些,并不是经济学全部,只是主要由这些构成的经济学著作,已是汗牛充栋,但成不了畅销书,故而影响有限。因而,左翼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最初用法语写成的《21世纪资本论》,去年成了英语世界的畅销书,有些不可思议。今年1月,法国政府决定授予这位年轻学者最高荣誉奖(法国荣誉军团勋章),却未料皮凯蒂如同50年前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时的萨特,拒绝接受。皮凯蒂解释说,政府与其花时间精力金钱颁发这样的奖项,还不如集中力量将经济增长和繁荣促进起来。考虑到皮凯蒂最初不遗余力支持奥郎德的政策,到后来转而表现出失望并批评奥郎德政府,对其拒绝领奖并给出的上述解释,也就没什么惊奇的了。
《21世纪资本论》之所以能成为畅销书,在我看来,主要基于两点:一方面,这本书系统分析了财富与收入分配的演变历史(至少三个世纪,涵盖20多个国家),对财富与收入分配不平等给出了令人信服的解释,并出具了政策建议。而这是在过去一波全球化过程中,尤其2008年源自发达国家的全球性金融经济危机与政治动荡过程中,人们普遍切实感受到了这个最能撩拨人心的问题。一本经济学著作,出现在了恰当时间,自然引起了人们的共鸣。这得益于这位学者从美国那种有些焦虑嘈杂又有些过度数学化的经济学研究教学环境中脱离出来,返回法国,潜心搜集整理广泛又可比较的历史数据资料的努力。
另一方面,他是以一种典型的“叙事”方式与笔调,在由特定概念、定义、逻辑构成的理论框架下,陈述、分析和运用他精心搜集整理的历史数据资料和事件,从中得出其观点和建议,展示出他的思想脉络。皮凯蒂不仅一点不排斥包括文学在内的其他学科,还特别强调经济学应与其他社会科学融合,这使他的叙事特别亲切,极大地拉近了与不同读者群的距离。
关于财富与收入分配,皮凯蒂开篇就强调,19世纪小说家的观察、体会、描述、分析研究,不说一点不亚于经济学家,至少是经济学者很好的参考。他在书中多次提到英国的简·奥斯汀和法国的巴尔扎克,以及他们耳熟能详的小说佳作。
针对经济学过度数学化,与其他社会科学学科过于割裂开来,尤其将历史遗忘掉的现状,皮凯蒂特别强调应将各个社会学科结合起来,经济学多向其他社会学科学习借鉴,他更对读者直白,他的这本书,既可当作经济学著作来读,也可视为一本历史读物。
在我有限的阅读视野内,与皮凯蒂这本书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林毅夫教授于2012年写作出版的《繁荣的求索:发展中的经济如何崛起》。林毅夫教授也大量借用包括电影在内的文学作品的叙事方式。只不过,林教授以此来展示其发展经济学理论与实践,也就是林教授所称的“新结构主义经济学”,而皮凯蒂则集中体现他对财富与收入分配理论和实践的研究。
可见,小说是一种很好的载体。经济学者,如能直接拿小说作为叙事载体来展示他的观察、分析研究、观点、思想及语言表达能力,未尝不是一种好的尝试。这就像站在北极冰原上的人,脚下的海洋连同海洋中的生命群体,可以给予他强大的生机和力量,可以使他在强烈对比中放眼全球。当然,能站在北极的冰原上,已是意志力与生命力的强盛者,也是幸运者。
各个学科,只是人们观察描述分析世界的工具。探索世界的真谛,是那个“罗马”,其他的,都只是“道路”。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