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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

6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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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望人类智力发展的历程

2018-06-07 来源:上海证券报
  《思想史》
  从火到弗洛伊德
  (英)彼得·沃森 著
  胡翠娥 译
  译林出版社
  2018年1月出版

——读彼得·沃森《思想史:从火到弗洛伊德》

⊙徐 瑾

什么是思想?思想的历史又意味着什么?

思想某种意义是与物质相对应,其形态却又能够物质化。据说,人类第一个抽象思想是石器手斧在比例开始呈现标准化时。这意味着人们开始思考一个基本思想:“手斧应该什么样?”这距离现在大概有70万年了。至于思想史,起源则要晚得多。有据可查的,第一个构建思想史想法的人是英国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他认为不考虑每个时代主导思想的历史总是盲目的,而思想史是最有趣的历史形式。在英国学者彼得·沃森看来,最重要的抽象思想和发明都可以算作“思想”,他的著作《思想史:从火到弗洛伊德》正是追溯人类思想的巨著。在他笔下,历史不再是王朝更迭和成王败寇,而是那些为了推进人类理解世界、理解自己而作出贡献的重要思想和思潮。

沃森出生于1943年,他的著作《20世纪思想史》在中国也一度很流行。他曾任剑桥大学麦克唐纳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也为《泰晤士报》、《纽约时报》、《观察家》写过专栏。我之所以想起读这本上下两卷的大部头,来自经济人读书会书友的推荐,通过水平出众的熟人推荐读物,往往是这些年找书读书最省时得力的渠道。

沃森这本思想史,通过“实验”和“灵魂”这两条线索,回望了人类智力发展的历程。“实验”即科学与技术进步,是人类对于世界的探索,“灵魂”则是人文学科所掌管的领域,是人类亘古以来不断认识自身的尝试。这写法,兼顾了文理这两个领域的思想大成。细读全书,沃森叙述得当,细节与整体感都非常棒。最典型如牛顿的故事。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有朋友可能还听说过牛顿对神秘主义神学与炼金术的痴迷。这两件事听起来很矛盾,但实情却不冲突。不少学者的研究指出,假如牛顿没有对炼金术的探索经历,很可能也就不会有那些改变世界的研究。

借助牛顿的悖论,沃森提出牛顿可以看作思想史的一个隐喻,即没有流畅的人类思想发展进程,乐观主义与理性主义的螺旋上升只是一种想象情况,真实没那么简单。回望人类历史,有的文明曾经闪耀光芒,最后只有剩下余烬,典型如玛雅文化;有的文明即使落后,却有后进的新鲜,比如那些游牧民族。个中区别,难免令人想到思想家怀海特的一句话,“思想往往要潜伏好几个世纪,然后人类几乎是突然间发现它们已经在习惯中体现出来了。”

有意思的是,发现不同面目的牛顿的研究先行者,就是宏观经济学鼻祖凯恩斯。作为剑桥校友,他买下了别人认为没多少价值的牛顿文件,细加研究后发表公开演讲。牛顿因为对科学的贡献曾被推崇为“理性时代第一人”,然而凯恩斯认为这一定义并不准确,不如说牛顿是最后的魔法师、最后的巴比伦人和苏美尔人。读到这里,不得不佩服,混圈子还是服凯恩斯,在什么领域都那么从容不迫,即使在本行之外的思想史领域也留下足迹。

在思想史上,不少人都选择三分法来讨论人类知识的疆域,这或许源自西方传统中圣父、圣子和圣灵三位一体的暗示。从法国的让·博丹到英国的培根、以赛亚·柏林甚至美国的戴蒙德,他们切入方法与工具也多种多样,从农业到武器,从科学到工业化。其中,沃森列举比较有意思的说法来自学者雅各·布罗诺夫斯基和布鲁斯·马兹利希的著作《西方思想传统》中。他们将思想活动分为真理的王国、正确的王国与趣味的王国,三者不仅代表宗教、政治学、艺术等不同区域,彼此也有重叠。更关键是对意见一致性的需求也不同,真理的王国意见一致性在理想状况下绝对的,正确的王国则需要人们自愿达成意见一致,而趣味的王国则完全不追求意见一致。

虽然觉得三分法并不神圣,但沃森似乎也秉承英国人遵循前人惯例的保守风范,也选三分法来构建其框架,他将全书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灵魂、欧洲与实验——从这一框架,我们能看出欧洲突变对于思想史的意义,说明沃森的判断力多少基于相对主义的拒绝,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以多元视角审视其他区域。

关于何为思想的定义,其实更应该延展为思想何为,即思想如何影响人类进化。值得一提的是,沃森在《思想史》中文版序言谈到,大学对于一个国家重要性仅次于政府机构。在其开篇罗列的思想史大事记中,和大学有关大事件历历在目,比如在1094年左右,牛津大学出现第一批名字有史可查的教师,而到了14世纪初,在欧洲已经大量出现,到了18世纪末,大学的独立性已经进化不少,比如哥廷根大学已经开始对《圣经》作文本批判,更不用提到了1874年剑桥大学赫赫有名影响物理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成立。这些重大事件,不仅是大学历史发展的关键时刻,也是人类文明的节点。沃森书中曾列举了一个小细节,他说阿拉伯人发明了很多东西,却没有发明数学上的等号,甚至不认为实证调查可以完全解释物理现象。

弗朗西斯·培根指出了使他生活的时代区别于以往时代的三大发现。“它们是印刷术、火药和磁石。这三样东西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和现状,第一样改变了文学,其次是战争,最后是航海,并由此衍生出无数变化。没有哪个帝国、宗教派别,或名人,对人类事件施加的力量和影响能超过这些机械发明。”这些发明的真正起源在培根之后得到了明确,但这并不能改变他的论断的力量。

以沃森的观察,欧洲作为一种思想的价值,其发展并不是一路领先。9世纪,巴格达在地中海的文化领域居领先地位:正是在这里,古代文明的伟大典籍得到翻译,医院得以建立,几何学得到发展,哲学取得了重大进展。当到了11世纪,由于宗教极端主义的严酷与苛刻,这些外来的文明消失了。通观历史,某些国家和文明在一段时期内散发过光芒,然后由于种种原因,光芒消退了。思想史绝不是一条直线,这正是它的魅力所在。

(作者系青年学者,近期出版《不迷路,不东京》,微信公号《徐瑾经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