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响了美国历史走向的海上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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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利维坦：美国捕鲸史》
⊙林 颐
美国小说家梅尔维尔的传世名作《白鲸》讲了一头凶残聪明的白鲸“莫比·迪克”与人类周旋搏斗的故事。小说取材于一起发生在梅尔维尔生活年代的事件。19世纪上半叶，正是美国捕鲸人的黄金时期，新贝德福德作为美国捕鲸业首都，港口时刻呈现繁忙景象，船只巡梭宽阔海域。航海是寂寞的，有些困守船上的船员就写笔记、航海日志，或给家人去信描述自己的海上生活。梅尔维尔当过水手，在阿卡什号捕鲸船上，他听说了发生在20多年前的一起悲剧，并得到了当时获救船员的记述。他为此着迷，这些船员的手记和信札，不仅是梅尔维尔小说创作的灵感源泉，也为后世留下了历史资料。
这些手记和信札，也成了美国历史作家埃里克·杰·多林写作《利维坦：美国捕鲸史》的基础材料。海洋孕育大量的财富，也藏着不可预测的危险，人类需要在天地之间挣得立足的资本，就必须探索未知的区域，所以要捕鲸。在无电的时代，鲸油蜡烛的照明度和使用时间都比一般蜡烛要好得多；鲸须是上百片有弹性的骨板，可作为撑起胸衣和裙子的骨架，很受贵族女性欢迎；龙涎香是一种从抹香鲸肠内取出的蜡状物，与香水混合可以制造定香剂，或作为药品；鲸鱼肉可润滑轮子，也能用来清洗人的身体……当时的人们对鲸鱼产品的狂热需求，促使了捕鲸业的发展。以今天的眼光看，我们会痛心海洋物种的毁灭性劫难以及环境的破坏，但在当时，捕鲸业是勇气的象征，也是财富的汇聚之地。
目前能找到最早的有关捕鲸文字记录，来自9世纪时斯堪的纳维亚一位旅行家带给英王阿尔弗雷德的北国信息，更早一些的活动记录出现在朝鲜半岛公元前6000年到前1000年新石器时代的岩画，欧洲许多考古遗迹或者传颂的民谣，15世纪至17世纪的早期北极探险，也有相关历史记载。显然，捕鲸是历史悠久的全球活动，当近代资本主义在欧洲兴起之后，以荷兰和英格兰人为首的商人当然不会放过这门利润丰厚的生意。随着欧洲白人移民前往新大陆，这种生意头脑也来到了北美。
“五月花”的乘客们在途中就注意到了周围游来游去的这些大家伙们。这些居住在海洋的“利维坦”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起初，北美的捕鲸人付出了血的代价，不得不回撤到岸上，只能先接受大海提供的馈赠，搜寻漂上岸的鲸鱼。在南安普敦，发现者、切割者、镇上居民、印第安人和鲸鱼搜寻者都获得了他们的利益，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个行业。为了避免劳动果实被无关人员分享，其中的一些人联合起来，集中各自的资源，组建了捕鲸公司，以“拆账”方式也就是说以鲸鱼捕获的利益来分配。这种激励机制非常明智，与欧洲习惯给雇佣捕鲸人的定额工资报酬大大不同，后者的工作积极性远不如前者，这也是北美捕鲸业后来居上的一个原因。
在这种初期的近海捕捞方式里，崛起了一个桥头堡：马萨诸塞州的楠塔基特岛。这个岛屿地理位置特殊，很多鲸鱼常会游得非常靠近海岸，有些甚至搁浅在海滩。因为有这样的刺激，楠塔基特岛的居民比其他地方的人更早发展出了捕鲸业，这个岛的男孩子从12岁起就要学习完整的航海驾船和投掷捕鲸叉的本领，还要学会一套割取、分解、提炼的方法。这个岛屿的兴衰起伏，也是北美捕鲸业的缩影。
楠塔基特岛的土著居民是印第安人。他们懂得狩猎，懂得采集，懂得大自然教给他们的生存技能，但他们的文化没有漂洋过海赤手空拳来到新大陆白人的那些基因，后者的文化蕴含着资本经济所需要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他们很快就由穷变富，授予印第安人借贷信用的方式是让他们失去自由的关键手法，印第安人不得不廉价出卖劳动，努力还清欠账，烈酒也是控制印第安人的很好手段。楠塔基特岛有段时间迅速失去了多数人口，因为白人带来的瘟疫，造成了北美印第安人无法避免的噩运。楠塔基特岛在北美独立战争中，曾一度希望英方能获胜，所以采取了保守的中立姿态，美国建国后，这种分裂倾向受到了惩罚。
本书作者埃里克·杰·多林还写过一本《皮毛、财富和帝国》，讲述17世纪早期至19世纪晚期主要发生在密西西比流域的美国皮毛交易。《利维坦：美国捕鲸史》与《皮毛、财富和帝国》的故事发生在同一时段，构成了作者撰写的“野性北美”姐妹篇，可看作在海上、陆上齐头并进的美国拓疆史、种族史，也是美利坚早期工商业资本的财富构造史。
不管皮毛交易，还是捕鲸业，都加速了印第安聚居区的殖民化。为了争夺对这些区域的控制权，欧洲列强，北美白人与印第安人，北美白人与欧洲母国，南方与北方，展开了激烈的竞争与战斗，这引发了贸易的剧烈波动。在美国独立战争和1812年英美战争后，捕鲸行业都经历了涅槃重生的过程，也经历了其他国家如挪威捕鲸业兴起的挑战。皮毛行业在19世纪末遭遇了萧条，西部牛仔告别了他们的荣光，差不多同时，工业的迅猛发展摧毁了旧行业的根基，电力替代了鲸油蜡烛，黏稠的石油在工业领域的使用更宽泛、更便宜也更有用。聚敛了巨大财富的美国捕鲸业和皮毛业的瓦解，乃大势所趋。
捕鲸业甚至影响了全球史。抹香鲸是十分受欢迎的鲸鱼品种，主要分布在热带地区。根据达尔文1835年访问南美加拉帕戈斯群岛的记录，那时候当地到处都是追逐抹香鲸的美国捕鲸人。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墨西哥湾、东南亚和白令海峡。因为捕鲸，国与国之间的摩擦也少不了。《利维坦》记录了1853年至1854年的美日捕鲸纷争，美国海军准将佩里带领舰队抵达江户，迫使日本签订了屈辱的条约。这次被称为“黑船来航”的事件，正是日本点燃倒幕运动、实施明治维新的导火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