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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我买到一种包装简单的柚子,正好有客到访,品尝后大家称赞不已。两三天后我再去原处,摊主却说只剩三个,今后就没有了。这种柚子从前是种植者直发给他,而现在不再供货,批发市场也不会有。原因是:“北京卖不上价,现在卖到韩国去了。”听罢,我惆怅不已。
据摊主说,这种柚子产自漳州。此后很久,我一直觉得漳州柚胜过琯溪柚。又有一天,却偶然发现,琯溪柚就产自福建漳州市平和县。我顿时明白,琯溪柚未必名不副实,只不过佳品往往“卖到韩国去了”。
我偏好橘子。浙南一带盛产柑橘,乐清市虹桥镇某工厂制造的橘子罐头,小圆扁罐包装,口感极好。与市面上普通鲜橘相比,没有开水味,而与普通橘子罐头相比,甜味更纯正。这种罐头出口为主,其实在北京木樨园也能买到。不曾想我兴匆匆奔去南城木樨园,却在市场里怎么也找不到。询问店主,也不知其然。据日经BP社的消息说,日本每年要消耗六到七万吨橘子罐头,其中接近九成产自中国。想来橘子罐头在木樨园的消失,还是因为“卖到韩国去了”。
奇遇偶尔还是会降临的。某日,我去人民大学附近当代商城地下的超市,在货架上瞥见一瓶果汁,日本产,瓶身上却写着大大的“温州みかん”(温州蜜柑),我买下之后,上网四处搜索,并询问了日本的一位老年朋友。最后获知温州蜜柑是祖籍温州,四五百年前传到日本后优化品种,20世纪重新回到温州的名品。而这瓶果汁,用的是日本本土种植的蜜柑,并非温州出口的橘子重新回到北京高价出售。来龙去脉清楚之后,我才打开瓶盖。果汁连同里面的果粒,味觉、口感都与虹桥产的橘子罐头完全相同。只是虹桥的橘子罐头,在偌大北京,已经找不到了。
虽然如此,我也知道广袤的原野中,那些优质水果年年都有实实在在的收成,而种植者也能实实在在地获得回报。倘若在北京真的卖不上价,售去日本、韩国,又有什么不对呢?相反,这恐怕是既有条件下农户所做的最理性选择。《孔子家语》里记载一则故事,说楚王出行,丢失了一张名贵的弓,随从都惶恐不安,要大张旗鼓去寻找,楚王制止他们,说道:“楚人失弓,楚人得之,又何求之”。孔子则评论说:“惜乎其不大也,亦曰人遗弓,人得之而已,何必楚也。”即是说楚王的胸怀还不能突破国界的限制。这个故事用来对付买不到上好水果的烦恼,倒是有效,只不过区区水果背后,还另有问题。
我列举几个数字,诸位请看其中有什么特别:
市场上普通琯溪柚零售价1.8至2元一斤;我所见的美味“漳州柚”也是1.8至2元一斤。
浙江乐清产柑橘一等品在本地的出园价格是7元一斤。
浙江产橘子罐头,在日本零售价格最低是88日元(约合人民币5元至6元);味道完全相同的日本产带果粒400克装橘子果汁,在北京超市里的价格是25元。
柑橘产地的顾客,能够接纳价格较高的优质柑橘,北京的顾客,也能够消费价格昂贵的进口果汁。为何地域一变转,浙产的橘子罐头和漳州真正的优质柚就不能立足呢?它们的价格比进口产品低很多,品质又比普通等级产品高很多,是什么原因让它们成为你我眼中“看不见的收成”?
种植者、中间渠道、销售终端、消费者的考虑都可能促进了这种局面的产生。只是我想,中国人是不缺追求更高品质的基因的。“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都是脍炙人口的名句。但凡一种特产,都有无数的诗文传奇与之相伴。前面提及的橘子,宋人吟道:“霜后园丁剪摘鲜,桔枝才唱已装船。谁知苞贡宣和日,一颗真柑值二千”,虽然这首诗流传不广,但“一颗真柑值二千”在今日如果复现,那正是种植者与爱柑人所乐见的。
要分析清楚这个问题,尚须更多的信息,下次再作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