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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经济学或许已到了一个危险的时刻。除了不断遭受来自经济学界外的质疑,就连自己阵营内部也不断有《经济学的终结》、《经济学之死》等著作发出不同的质疑。经济学,这位社会科学的皇后遭遇了事实与虚构的两难悖论。
1954年,肯尼斯·阿罗和杰拉德·德布鲁发表了一篇著名的论文《竞争经济的存在性均衡》,证明一般均衡的存在,验证了“看不见的手”,奠定了经济学的主流范式。数代人的努力之后,今天现代经济学的逻辑体系不断得到加强,但是仍旧不离此间。不过,对于某些经济学的批评家而言,这篇论文恰恰代表了经济学微观领域病入膏肓的开始,他们认为阿罗-德布鲁的证明是对数学逻辑的证明而不是经济学的证明。荷兰鹿特丹伊拉斯谟大学的科学哲学教授斯卡里·迈凯正是其中之一,他组织了一批声望颇高的经济学批评者,在荷兰召开了一次经济学方法论的研讨会。《经济学中的事实与虚构:模型、实在论与社会建构》便是那次大会的成果之一,亦可代表经济学批评的众多声音与一流水平,反思之深,不可多得。
早期的经济学更多被叫做政治经济学,往往是由哲学家、政治家业余操刀,但是随着经济学科的独立,经济学日益走上专业化,严密的数学成为主要工具。英国学术院院士马克布劳格直言经济学日益不再适宜绅士,而成为一门社会数理学,数学的分析方法一统天下,而物理法则的经验相关性则无关重要。走上了现代之路的经济学,其训练目的在于培养经济学家,但是在严苛的学术竞争面前,众多经济学学子选择了顺应潮流,对现实日益丧失兴趣。
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份对美国著名大学的经济学研究生调查显示,这些未来的经济学者对现实经济以及经济学文献明显缺乏兴趣,在他们眼里,具备数理经济学以及计量经济学的人才能在经济学界出人头地。熊彼特曾说,对于任何艺术家来说,科学都是沉闷的,从这个角度上来说,经济学的科学化对外界必然不那么生动有趣,事实上即使经济学内部对经济学日益数学化也一直争议不断。早在1819年,西蒙配第就不无忧虑地提出“经济学采取了更间接的语言,更用复杂的计算包装自己,从而在抽象中迷失自己。”任何学科,都需要不断反思,经济学自然也不例外。在当下中国,谈论经济学数学化或许还过于奢侈,多元化的评价标准更有利于改善社会福利,带来思想市场繁荣。
目前对经济学的批判,并不仅仅集中在它的研究方法,而更多就它的科学性与实用性展开论战。经济学究竟是事实还是虚构?这是个问题。无论是带着故事找模型还是带着模型找故事的研究方法,理论上好的经济学模型应该与事实紧密联系,但是由于现实世界的复杂多变,大部分模型不过是在玩弄修辞。斯卡里·迈凯认为,经济学包含经济学模型、经济的本质、经济学学科本身的社会结构三个基本层面,而相对应的三个关键问题分别是:经济学模型与现实有怎样的关系? 与经济相关的那部分世界是怎样运转的? 经济学的学科制度对其面向事实还是虚构有怎样的影响?
围绕这些问题可以引出更多问题,更多反思与思考,这样的提问属于天问,注定无解。其实,上述问题主语如果换作政治学、社会学,也一样适用,这正体现了社会科学的普遍困境。如果科学代表着获取可靠知识的能力,社会科学的局限往往在于其不确定性。在经济学无力与焦虑的背后,往往存在经济学家的角度定位。也许经济学家能够敏锐地发现制度的缺憾,比如政府寻租,公司垄断,但是对于自身行业却总是缺乏洞察力,因此经济学家在寻求真理的同时常常会沦为寻租者。知识始终存在疆界,知识分子(经济学家自然也是知识分子之一)总是想以致命的自负改造世界,不过也许解释世界对于他们来说更为务实。
两百多年前,英国人亚当·斯密完成了《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一书,从此奠定了经济学帝国的疆域。即使如此,提倡市场的斯密对在英国恢复自由贸易秩序却相当悲观,他觉得这个想法如乌托邦一般虚妄如尘。不过,在随后几十年以及两百年的历史进程中,自由市场制度虽然缓慢却在逐步确立,尤其是在全球化的二十世纪更是突飞猛进———这些都可以从斯密那边找到思想的源头。这个事实提醒人们,经济学家正为解释世界提供更多的视角,而他们的观念也可以随着时间而逐步影响世界———这些改变虽然或许只是人类文明的一小步,但却是任何学科都梦寐以求的一大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