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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跟你聊天,告诉你他(她)明确反对反垄断的行为,反对证券市场领域对内幕交易的禁止,还反对人们对于自私行为的哲学攻击,你会如何来看待这样的谈话者呢?听了这样完全颠覆了你原有的价值主张的谈话,恐怕你会想:这个人如果不是疯子,那至少一定是个偏执狂吧?
我假设的谈话者真名叫安·兰德,美籍俄裔女性哲学家。她已经不在人世,但无论在生前还是去世之后,她都拥有数量庞大的追随者———她的拥趸提到她时,总会很自豪地说:艾伦·格林斯潘也曾经深深受到她的影响。当然,安·兰德也被许多人批评攻击。比如有哈佛大学的名教授就称其“疯狂”,也有人评价她肤浅而偏激。
上述那些看起来有些匪夷所思的观点,正是安·兰德和她的追随者们在一本名为《商人为什么需要哲学》的书中表述的。这本书英文版的主编理查德·拉尔斯顿很清晰地写道:这本书的出版就是为了颂扬世界各地的商人。商人需要哲学,如果没有正确的哲学作为基础和辩护,商品和理念的自由市场将会消失。
理查德的解释很清楚地揭示出《商人为什么需要哲学》这本书最为本质的内容:一、本书是为那些崇尚自由市场的商人说话的;二、书中出现的诸多远离人们寻常认识和理解的观点,多为运用安·兰德的客观主义哲学作为分析工具来阐述解释各类与商人有关的经济或社会现象而得出的结论。
在评价这些结论之前,我们先来听听安·兰德们究竟说了些什么。
包括安·兰德自己在内,这个学派的多位人士都曾经对反垄断行为发表过批判性意见。在他们看来,美国那些遭受“肢解”的垄断大企业是无辜的受害者,而反托拉斯的哲学毒药攻击了人类曾经知道的最有生产能力的制度(资本主义)和个人,也就是企业家。在兰德们看来,反垄断其实是平庸之辈对竞争的胜利者———也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商业才华的人不公平的挑战,因此反垄断行为也就成了政治之癌。
在批判反垄断行为之外,兰德们一个令人惊异的举措就是为受到围攻的华尔街辩护,辩护的落点停留在内幕交易这个议题上。兰德们认为,充分披露内幕交易法律的根本前提是智力平等主义———既然所有人的智力和知识不可能真正平等,这个法律也就失去了根本的前提。因此,华尔街的银行家和投资者要想为自己作为自由独立的个体生存,就必须学会主张其智力机能的自由权以及对其思维产品的权利。
在论证商人为什么需要诚信时,兰德们宣称,诚信不是社会义务,不是为他人做出的牺牲,而是人类能够实践的最为深刻的自利美德:拒绝为了他人的欺骗性意识而牺牲自我存在之现实。这显然与康德主张的经济伦理有所区别。在康德看来,行为符合伦理会带来财富———当然,康德主义者并不是因为这个结果而这样去做的,只是基于“这样做在道德上正确”。在对人类自私行为的认识上,安·兰德极力批判利他主义,而公开宣扬自私的美德———这一点可谓前无古人。
安·兰德们的这些观点正确吗?如果不正确,那么这个思想女强人又何以拥有数量众多的仰慕者和追随者呢?
在我个人看来,兰德的才气是毋庸置疑的。她的魅力不仅仅在于观点的新奇,也在于她以极其雄辩的方式论证着自己坚持认为正确的东西。她宣扬的个人主义精神里面,有着深深的美国精神的影子。她对于自由市场理念的辩护,从根本上是有益于社会进步的。
就哲学在一般意义上的阐述,兰德的论证往往是符合人性的。从商人的角度来说,兰德认定一个优秀的商人追逐利润不是丑事,而是美德。这样的论点里边显然隐含着“利中有义”的意味。不过,兰德的确又是走极端的人,她对利他主义和自我牺牲伦理的批判,显得过于刻薄。从伦理的角度,利他的行为无论如何不是丑陋的。尽管“专门利人、毫不利己”的精神有太多的乌托邦色彩,有违人性本能,但是利他何尝又有错呢?
显然,自私谈不上是美德,只是本能。当今的商人更该接受的哲学,或许不是安·兰德不顾一切的极端个人主义,而是在尊重商人追逐利润的人性本能的基础上,看到利他主义的可贵一面,至于从利润中拿出部分回报社会———这种回报,将进入康德主义的逻辑里,那就是行为的伦理会带来财富。
安·兰德在哲学一般意义上的过于极端,也多体现在诸如反垄断、环境、内幕交易等等具体议题上。兰德推崇商业精英,对商业力量的好感远远胜于对于政治力量的态度。这本身并不是太大的问题,但如果这种好感过多地移植进入具体问题的论证中,往往就容易走向极端。比如,就证券市场禁止内幕交易的立法而言,难道根本前提仅仅是智力平等的判断吗?比智力平等更重要的恐怕是公开、透明等关键词。
在《商人为什么需要哲学》一书里,偏激的思考可以说是无处不在。如安·兰德的追随者佩柯夫在谈及环境时,宣称“尊重自然”是一种罪恶,为了生存,就必须干涉自然。这样的话语逻辑充满了傲慢和偏见,故意忽略了这样一个前提,尊重自然不等于不利用自然,其间的要义在于人类不能为了自身而过于透支自然,否则,自私的结果不仅远离美德,还将遭受自然的惩罚。
阅读安·兰德,我的最大感受是,这个旅途是脑力激荡的过程。因此,即便她是如此偏激,也是值得相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