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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冷战在上世纪末终结之后,善良的人们以为“永久和平”可以到来了,美国著名政治学者福山甚至提出了“历史终结”的结论。然而,残酷的现实让人们相信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一些国际政治思想家因此提出了解释这个世界的宏大理论,诸如美国哈佛大学教授亨廷顿的“文明冲突论”、著名新闻记者卡普兰的“乱世将临论”和芝加哥大学教授米尔斯海默的“大国政治悲剧论”等等。这些理论虽足以振聋发聩,但却往往解释不足。作为美国战略中心的五角大楼为此忧心忡忡,多年来一直在组织人员研究。在这种背景下,美国国防部“军队改革办公室”战略未来助理托马斯·P·M·巴尼特颇有“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他石破天惊地提出的“五角大楼新地图”宏大理论,似乎成了美军下一代军事战略和国际战略的蓝图。
早年曾经在哈佛大学教过马克思主义的巴尼特,最早的研究领域是前苏联,是著名的“苏联问题专家”。1991年苏联解体后没过多久,他便“转业”未来战略研究。先在美国海军战争学院(Navy War College)任高级研究员和教授,后又出任美国国防部“战略未来助理”,成了五角大楼的高参。2004年,这本《五角大楼的新地图》出版后,巴尼特在美国政界声名鹊起。
说这本书是在预测和解释21世纪战争与和平的性质一点都不过分。可以说巴氏在托马斯·弗里德曼、塞缪尔·亨廷顿和弗朗西斯· 福山工作的基础上向前迈了一大步。全书清晰地描述了美国最近的军事历史和战略,总结了美国在建立国际稳定秩序中能够而且将要起的独特作用,综合安全、经济、政治和文化诸因素,入木三分剖析全球化。对于任何想理解伊拉克、阿富汗的现在和未来的人,对于任何想理解当今世界现实的人,《五角大楼的新地图》都是一把开启大门的钥匙。
巴尼特的理论来源于全球化,他认为在冷战后,世界上的国家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所谓的“核心国家”(Functioning Core),在全球化的进程中迅速整合,包括北美洲国家、南美洲大部分国家、所有欧盟国家、俄罗斯、澳大利亚和新西兰、南非、日本以及亚洲的新兴力量包括中国(因为中国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所以是核心国家)、印度和韩国、新加坡等中小国家,这些国家在全球60亿人口中占据了40亿;剩下的大多属于“断层国家”(Non-Integrating Gap),这类国家要么拒绝融入主流国际社会,要么因为没有中央政府或种种内部危机无法融入国际社会,包括加勒比海地区国家、南非以外的几乎所有非洲国家、巴尔干半岛地区国家、高加索和中亚地区国家、大部分东南亚国家以及中东地区国家等等。这些“断层国家”是滋生苦难、压迫、恐怖主义、疾病的温床,对美国和世界安全构成了最大威胁,冷战后美国介入的大多数国外军事行动都集中在这些地区。
巴尼特认为,要最大程度地确保美国的安全和影响,一方面要扩大“核心”国家范围,增强它们之间的合作;另一方面也要缩小“断层”,将位于“断层”的国家纳入全球化的网络,从根本上破坏孳生恐怖主义的温床。然而,长期以来,美国却抱着乔治·凯南的“冷战思维”不放,数十年如一日地先后将苏联、欧盟、日本和中国当成是威胁,顽固地坚守着那套“寻找敌人”的战略,直到“9·11”悲剧发生。
在发展“核心”和遏制“断层”的思维下,巴尼特主张中美之间必须建立稳定而长远的战略互信:追求双赢,要寻找共同的利益。在这点上,巴尼特认为,太多的美国领导人在对待中国时,仍将中国看成是自己的威胁和敌人,而中国作为一个利益相关者,在美国的战略中占有中心地位,“未来中国将不仅是规则的遵守者,而且将是规则的制定者”。
不得不指出的是,巴尼特所说的“中美友好”是以维护美国利益为前提的,其着力点在于要缩小和孤立“断层地区”,希望中国无条件地支持美国的“反恐大业”。在他眼里,“断层地区”是自绝于全球化进程的紊乱地区,不过是一些“失败国家”,完全还处在霍布斯所说的“每个人反对每个人”的社会之中。因此,面对这样的世界,美国需要一种“利维坦”式的军队,由潜艇、远程轰炸机和训练有素的士兵组成,要在这些断层地区维持社会的基本秩序。
为此,他大胆提出10条建议,即他心目中的“五角大楼新地图”,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方面。首先,整肃“邪恶轴心”国家,即重建伊拉克,使之重新融入全球经济;韩国统一朝鲜半岛和在2010年前推翻伊朗现政权。其次,扩大并稳固核心国家,在2015年前成立美洲自由贸易区;促使中国崛起成为一个乐于维护现有秩序、输出安全的国家,2020年前成立亚洲版北约组织;最后,美国2050年前在西半球吸收一些地区成为美国新的州。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巴尼特的理论颇有几分道理,但总体上说非常狂妄。巴氏理论最终变成了一个悖论(paradox)———以和平的名义发动战争。“断层国家”内部的混乱和专制当然造成了问题(诸如恐怖主义),但是主权原则却是维护国家体系的基础。而巴尼特却全然不顾这些准则,等于公然要构建“帝国秩序”,这必将意味着主权国家体系的全面崩溃。在已经过去的几个世纪中,一些野心勃勃的西方超级大国曾经试图通过帝国主义来建立世界秩序,但终究是徒劳的,因为霸权必定会在对霸权的反叛中被消解。于是帝国便一个个倒下了。面对着历史的惨痛教训,人们不禁要问巴尼特,美国难道会是例外吗?
做学问而能融会贯通,最难能可贵,尤其在这个“术业有专攻的时代”。可是,这也是一个偏见过分发达的时代。一个人持一家之言,想来解释整个世界,结果对他的理论和世界均有不利:理论的不利无疑于捉襟见肘,世界的不利无疑于削足适履,对巴尼特的理论也可以作如是观。事实上,已经有批评家对巴尼特的理论做了非常严厉的批判,如沃勒斯坦教授指出的,“他(巴尼特)的理论并不是什么新鲜货色,不过是新瓶装旧酒———帝国主义的狂想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