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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完没了的责任,让从小习惯依赖的张锐充满了恐惧。恐惧会使人丧魂落魄,即便是最沉得住气的人,恐惧起来也会心慌意乱。他选择了逃避。
华为张锐在人生最强壮的26岁结束了生命,又一次触及了社会的敏感神经。张锐朴实的父母也被媒体挟裹着进入了一个弱势群体与强势公司博弈的俗套。而在人们的习惯性冲动之中,张锐命运何以如此的真问题却被淡化了。
清瘦俊朗的张锐,武汉大学毕业,在令人肃然起敬的华为上班,年薪不低,这本来是63岁的父亲和55岁的母亲2007年最大的宽慰。张锐爸爸是工人,妈妈没有正常职业。爸爸39岁得子,捧在手里怕化了,放在地上怕凉着。一家几百元的月收入,他们省吃俭用,举债5万多元,供养独生子上了武汉大学,在街坊邻里已经够露脸的了。张锐2004年毕业后换了4份工作,今年5月份,终于戴上了华为公司员工的胸卡。可是进入7月,张锐先后于1日和16日两次跟父母说要辞职。父亲两次买张站台票端个小马扎空着肚子到了深圳。
父亲知道儿子从小就依赖他做出判断。父亲工作了一辈子,每个月也就是拿几百元钱。他太知道挣钱的艰难了。儿子毕业后换了4份工作,先前那点工资养活自己都不够。好容易华为工资高,这个家庭有了盼头,说什么也不能让儿子辞职。一旦辞职,那5万元的债务什么时候还呀!父亲甚至跟儿子交底,先前是父母养活儿子,儿子依赖父母;现在父母要靠儿子了!父亲没有想到,交心的话,非但没有缓解儿子乖戾的念头,反而起了相反的作用。
生命的26年,是张锐被圈养的26年。家庭虽不宽裕,但是父母从来不委屈儿子。儿子在有求必应的氛围中长大。他通过无保留的依赖获得幸福,通过放弃独立性而衣食无忧。习惯性依赖悄悄在张锐身上建立起权威。起初温馨而谦恭,可是时间一久,便深深扎根,最终露出凶悍而专制的面目。他从出生后吃奶起,就吮吸这个习惯的法令了,这是他所看到的世界的全部!
毕业后,双亲一如既往地爱他。可是,他意识到不得不脱离他对父母的依赖!眼看双亲日渐衰老,可是他又没办法脱离对他们的依赖。他渴望走出焦虑的困境。于是辞掉了武汉的工作,到了深圳,彻底离开父母的保护。
走出焦虑却跌进了恐惧和不安全感之中。张锐没有做好准备,父母没有做好准备,华为和社会也没有做好准备。张锐和社会都小看了贫困家庭对独生子溺爱所豢养成的习惯之残暴和阴险。没有人注意到那棵被长久依赖的习惯所奴役下的卑微的灵魂。依赖的习惯统摄和蚕食着他,他已经很虚弱,可是没有人看到这一点!26岁,父母、华为和社会都习惯性地把他当作了强壮的代名词!他在公司到处听到的是责任,可是他嫩弱的肩膀上,从来就没有担负过什么责任!现在居然要让他来承担想都不敢想的责任!他知道自己没法承担那些责任!他陷入了深深的自卑。他知道没有人能够帮上他。他不愿意向任何人倾诉。他只好用忙碌、用加班等借口,搪塞着那些想接近他的人。
生命不可承受之重!没完没了的责任,让他充满了恐惧。恐惧会使人丧魂落魄,即便是最沉得住气的人,恐惧起来也会心慌意乱。何况无依无靠的张锐!
这次把父亲电话叫过来,或许他想到要了结这一切。他知道父亲会说什么,他知道他不能辞职的10000个理由。他清楚他摆脱一切责任的唯一路子就是消失,彻底消失。恐惧已经把他心里全部的生活勇气都掠走了。7月17日,他跟父亲一起吃了晚饭,一起睡了一觉。7月18日上午他就借故出去了。恐惧感如此之强势,让他不敢去触摸责任这个念头。甚至包括给含辛茹苦的父母留几个字。他不敢提“死亡”!他更不敢交待后事!他没有勇气承担一个人这最后一份责任!
张锐的悲剧,不是偶然的,而是我们今天这个社会的写照。中国独生子女一代,一个共同特点就是独立性太差与责任感稀缺。无论是富裕人家还是贫苦人家,都毫无例外地不让独生子女受半点委屈,让他们从小就脱离社会,就在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圈子里通过依赖获得幸福。可是,社会又是一个越来越具竞争性的社会,丛林规律无时无刻不起着作用。我们的社会并没有做好准备,如何面对张锐们这一代!
或许这是个世界现象。英国《泰晤士报》7月9日有篇“决不放手”的文章,提出“圈养的一代”这个名字,说“圈养的一代”出生于1977年到1999年之间。这是一个有史以来最以孩子为中心的时代,父母和蔼可亲而且提供一切需要。但孩子太过依赖,独立性较差。只是新一代无论生性何等懦弱,终将承担起这个民族往前走的责任!这是新一代的困惑,也是所有父母和社会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