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路边很容易捡到一毛的硬币,这在我的中学时代可以买一碗阳春面加半根油条来打发一顿中饭。在美国的加油站,一个老头絮絮叨叨地向我抱怨着当年一个quarter(25美分)跑遍世界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就我的见识范围,没有哪个国家的钱不是越来越不值钱的。
所以人们越来越不拿小钱当钱,尤其不拿硬币当钱。但是对待硬币的态度包括如何扔如何捡,美国人和我们却大有不同,有些只是习俗,有的却涉及价值观。
我曾在夏威夷沿着夜色下的海滩便道散步,看见一个老人依次在一个个公用电话亭里搜寻什么。走近时我看到他从电话箱下方的退币口摸到了硬币,手里哗啦啦地已聚敛了一把。作为旅游者的我正想找些收藏,第二晚如法炮制,竟也摸到了十多枚。我从没打过那种投币电话,不知投进quarter打不完会否退出找零。但如果不是,那些硬币又是怎么回事儿呢?有一份还是四五个整齐地摞在机器的顶端,像是和女友臭聊时那种意识流动作。
后来我到纽约给一些投资房产的朋友帮忙,最惊喜的就是打扫房客退房后的房间。在沙发和暖气的下面和背面、屋角的地毯缝里、壁橱角落里,可以扫出很多硬币来,一套房里找不出十个八个就算见了鬼。随后我在清理并重新装修波士顿的一套住房时破了纪录,1分、5分、一毛的加起来共190分,还有1毛钱加币。在美国呆长了,就连这也不觉得稀罕了。在超市门口,常见一些人为腾出手来往车上搬东西,把店里找的硬币抛洒一地。
一分钱的红铜色硬币是这么微不足道,美国人却并非在任何场合都不在乎它。在餐馆结账是精确到分的,店家决不会不找零哪怕只是一分钱。你可以把找零扔到特设的小费瓶里,但你决不可以只付整不付零;在99超市,每件商品都是99分,加上税就是101分,你如果付2元出门把99分硬币撒手一扔了之,没人见怪,但没见过谁只付1元就走人的。店家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讨这一分钱,你要是只付1元,店家就会指着电子标价器向你示意,是1.01元!你丢得起那人吗?在超市里排队付款,店员不会不找零,而你还不能像在中餐馆里那样说句“keep the change”(留作小费)就不要了———在那种不收小费的地方,这是对人家的不礼貌甚至是污辱。你讨厌硬币,可以出门扔在停车场上或洗换衣服掏兜时扔到地毯上。不管高级低级,各类商店或消费场所莫不如此。商家可以换季大削价,但没有讨价还价,你若坚持要“削掉那零头”,店员就得搬出经理来,然后好几个人围在账台电脑那儿折腾半个钟头才搞掂。
我们这儿可不是这样了。几分钱零头,无论真付和实收,都无异于讨骂,特别是在男人之间,也特别在这钱越来越不值钱的年头。于是“赖头分”的免付和免收都变得不言而喻且非常自然,事实上大多数场所中华人民共和国分币已经被拒收,已经不流通了。绝大多数商店饭店不会备有分币找零,你若坚持要找,也会给你1毛,让你“不用找了”。连进城卖菜卖瓜的农民也大大咧咧,甚至一元二元的零头也抹。在家电商城买一个大件,撇去虚开的标价,谈妥了在千位数上削出来的实价,付款前还动辄要砍几百块的零。提前退休的女人们在菜场的还价水平砍价手段,更堪称这一文化的代表。
我刚写完一篇题为《某公司的身价只值409元?》的稿子,说的是一家公司支付供货商的货款只付了万千的整数,差409元的零头事后明确拒付,理由竟是“从未听说有人会讨要这么小的零头”。但对方也是国企,定价时抹了这零头也就罢了,偏偏当初有句承诺,便入了应收款的账,财务有纪律,现在不要都不行。欠钱的公司获悉媒体要曝光,赶快上门付了款,还请了对方一顿不止409元的便餐。
的确有些东西不是钱能衡量的。中华民族历来有聚腋成裘的节俭美德,但如今那只是一种精神,发不了真财。我在波士顿捡的那190分其实在美国连买一包烟也不够,但我如果捡到一包烟可不会那么兴奋。例外的可能算是上海地铁里的乞讨者。那乞讨者缠在我身旁不去,我拿出一张百元钞刁难说,给你一块,找得开吗?不料他说能,说着就在兜里稀里哗啦地掏。我收回钞票说,你一天至少挣99块,应该你救济我。
在纽约我认识一个老美,每天上下班要路过两个收费站,就是不买电子扫描的付费卡(贴在车窗上可以不停车通过),宁愿每次停车排队丢那几个硬币。他说,月底在信用卡里扣的钱才是钱,而这是本来就要扔掉的东西。我至今不明白这话的含意,这算是俭呢还是算奢。
最后再说一个与主题没啥关联的硬币故事,那是在美国报纸上看来的。一个家伙被警察开了罚单不服但上法庭打官司又输了,火没处发,便整了一桶几万枚一分钱硬币到银行交罚款。在美国这是合法的,谁也奈何不了他,只能慢慢数完并且上了报纸,让这家伙好生得意一番。
这一招在中国可行不通———找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