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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在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推行高教体制改革,积极促进高校的重组合并。据不完全统计,自1990年1月至2006年3月,1083所大专院校被合并为431所,产生了一批规模巨型,研究型、综合型的大学。
如此规模的改革,涉及面又是这么广,出现争议也就不意外。因为这样的改革,无法像科学实验那样,把不同结果相比较。美国电力业十多年前也曾改革,25多个州通过立法,以市场定价取代政府管制价格,统计数据显示,那些州的电价上涨幅度普遍超过未立法的州,一年要多收费480亿美元。改革显然失败,这引发了重回价格管制的呼声。而中国教育改革没有此类参照物,故将来也难有确定性结论。
高校合并的目标很明确:要提高规模效益、优化配置教育资源,改善教育质量和办学效益,从而提高科研竞争力,建设世界一流的大学。那就让我们通过因果关系的分析,来探索一下高校改革目标实现的有效性究竟怎样。
依阿尔文·托夫勒的“第三次浪潮”理论,在工业化时代,投入与生产过程的劳动要素包括土地、资本、劳动力,所要克服的瓶颈是资源有限性。所以,生产组织以规模效益为基础———通过大机器的运用,标准化的产品,批量性的产出,从而得到最低的单位成本,最经济的资源使用。那个时代的代表是机械化、生产流水线、铁路和公路,以及统一的消费需求。那个时代最盛期,产生了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它曾经显示出巨大生命力,但到上世纪后期就每况愈下了。托夫勒的解释是,问题不在体制本身,而是因为人类社会已进入了一个历史新记元,即第三次浪潮。它以知识主导、信息技术为主要推动力,呈现出反大众化(Demassification)特征。
知识产品的创造往往投入巨大,但成本主要发生在首个产品,之后的复制或再生产成本则极低。因为生产不消耗或者几乎不消耗资源,产量可以无限大,而收益惊人。如微软公司的MS Office产品以95%的世界市场占有率,2007年销售达到了147亿美元———而它的边际成本,即每卖一个额外产品的成本,几近于零。《世界之战》的制作成本为1.32亿美元,可影片在上映期的全球票房收入达到6亿美元(尚不算电视转播、DVD等其它收入)。美国药厂Pfizer的壮阳药伟哥在1998年获美国食品药物管理局(FDA)的批准上市,仅在1999年至2001年期间的销售额已是十多亿美元。那一颗药卖十多美元,可生产成本大约为几美分(不包括研发投资,那算作首个产品的制作成本),那是名副其实的暴利。
在知识主宰的时代,传统经济学的基本假设“资源有限性”已被推翻。信息时代所寻求的是“群体效益”———因为知识产品的再生产成本极低,只要为主流群体接受,只要有足够需求量,也就有最好的经济效益。
记得80年代末我读博士时,文字处理的软件尚有Display Write、Word Star、Word Perfect、MS Word等众多选择,可今天的微软Word已成为主流,其它产品已退出市场,或是越来越微不足道。制药是研发密集行业,而那成功率低到几乎渺茫:平均每20个开发的新药,只有二到三个能够完全通过临床试验的全部阶段;而每5000个新发现的化学合成物,才有一个才能成为市场上的药物。数据显示,不足三分之一的美国医药公司能回收研发投资。
这体现了知识时代的成功定律:在竞争中只有一个或少数几个产品崛起,而其余的都将是败者;成功者富可敌国,而败者则难有立锥之地。那样的竞争是高风险的游戏,是残酷的淘汰赛,除了幸存者外都要出局。这是制约知识产品创造的是巨大不可确定性。社会的科技发展产生于人类无数次的努力探索,在此过程中只有极个别的幸运者,能给社会带来根本性变革,其余的大多数都不会在历史上留下痕迹。又因为新技术在刚出现时是不成熟的,要在发展中不断不完善,所以在技术发展早期,我们难以预测,也无法用行政方式来决定,谁是最后的胜利者。
知识时代所要寻求的竞争优势而是持续不断的创新能力;成败也不是决定于细节管理,而是战略性的规划和布局。这就更加凸现出政府作用力的重要性:国家的政策、发展策略和资源分配直接影响到社会的创新发展,关系到一个民族的兴衰荣败。
而高教改革就属于这样的重大国策,因为它关系到中国的未来。中国要建立世界一流大学,就要尽力提升重点大学的科研竞争力,使它们在知识创造的能力上具有世界先进水平。作为重点大学,不仅要有足够研究经费,吸引最优秀人才,提供最好的科研设备,了解科技前沿的新动向,更要有切实可行的科研项目,脚踏实地,以积极态度寻求技术上的突破。为此,国家要为知识产品的创造提供制度的保证。
怎样才能创造出最好的知识产品,以获得必要的“群体效益”?———竞争;怎样才能不断创新,以保持技术的领先地位?———竞争;又该怎样应对科技发展的不可确定性,以确保中国不被甩到世界后面?———也还是要借重体制内部的竞争性。
很显然,通过高校合并,达到资源的整合和集中使用,求得规模效益和经济效益,这种思维是计划经济观念的延续。如果说,今天的科技突破如同大海捞针,最保险方式就是分散、多元的体制,是齐头并进的发展,是通过竞争来保证最好技术的崛起。以这样的经营方式,才能保证中国在全球竞赛中拥有一席之地。最后结果固然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但那是最好技术的崛起,尽管有其它多数的淘汰出局,但那不是资源浪费,以知识产品的特征,成功技术的“群体效益”足以补偿项目重复设置的付出。
从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国家在高教和科技领域的投资,不应以资源整合和集中为投入方式,那不仅削弱内部竞争机制,不利于产生最好技术,还增加搭上错误班车的风险。那样的宏观计划,尽管目的是加快科技发展步伐,但结果则可能欲速而不达,甚至是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