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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梭罗的头上虽然镶嵌着五色桂冠———哲学家、诗人、杂文家、人类学者,但他给自己的评语是:“我最大的本领就是需要极少”。
早年,他毕业于哈佛大学。在担任了几年中学校长之后,28岁的梭罗从所有生活的羁绊中抽身而出,来到林木森森、人迹罕至的瓦尔登湖畔,用一柄借来的斧头,伐木造屋,开荒种粮,回归原始而简朴的生活。
他吃湖里钓来的鱼和自己种的蔬果,近听鸟语,远闻花香。他精确计算出维持最基本生活的花费:一周的开支为27美分。由此推算,他发现一年中只需要工作六个星期就足以维持全部生活所需,除了读书和写作,每天可以用大量的时间享受自然,享受闲暇。
他没有爱人,也不奢望爱情;少有金钱,也不需要多余的钱,大自然给了他丰盛的爱和心灵的满足。
《瓦尔登湖》就是那一段林中“蜜月”的所见所悟:“一个湖是风景中最美丽、最富于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观看着它的人同时也可衡量他自身天性的深度。湖边的树是这眼睛边上的睫毛,而四周树木郁郁葱葱的群山和悬崖,则是悬在眼睛上的眉毛。”
在他的木屋里只有一个桌子、一张床、三把椅子,很难想象梭罗在这里曾生活了两年。他以一种近乎苦行者的生命体验,证明一个人的生存所需其实很少———“人类的发展会逐渐地进步到把吃肉的习惯淘汰为止,一个小面包,几个土豆就很可以了。”
他试图以天性的复苏去阻拦文明人迅速滑向奢侈的陷阱。因为他明白,奢侈必然导致与自然为敌,使生命式微。他在“冬天的木屋”里写道:“招待人,不招待他的兽性;有闲暇与平和之心的人有请,要寻找一条正路的人进来。”
不少读过或读懂了梭罗的人,忙里偷闲,从波士顿驱车一个多小时前往瓦尔登湖,不是为了寻觅野趣,而是给自己以难得的机会来冥想生命。
站在瓦尔登湖边反观内心,你会真切地感受到对“更好”生活的追求实在是人类自设的陷阱,永远无法自拔,而梭罗才是真实地生活在当下。他用在湖边生活了两年两个月又两天,完成了健康生活方式的实验:顺应自然本性,确认什么是生活中真正需要和值得去做的:“身处发达的物质文明中却经营一种原始的流放生活,这么做也许会有许多的收获……再没有比自由地欣赏广阔地平线的人更为快活。”
这让我想起旧金山联合广场上自弹自唱的流浪汉们,他们的眼神中丝毫没有对明天的忧虑,率性而为,知足而乐的简单生活方式,在技术和商品极为发达的美国并不鲜见。相形之下,那些西装革履,神情凝重,步履匆匆的过客,倒更像囊中羞涩的穷人……
尽管人可以有各样的生活选择,梭罗却只愿选择简单和淳朴。于是他看到了被忙碌遮蔽着的美景,也看到了生活的真相:人们急于抓住最重要的,如金钱美屋,却常常放弃了最本质的,如自在、尊严和爱。
明镜般的瓦尔登湖上回荡着梭罗的叩问:“诸君生活在这个人世间,度过了什么样的生活呢?你们生活得如此糟糕是否必要呢?这种生活是否还能改善改善呢?在别人的铜钱中,你们生了,死了,最后葬掉了”。
150年后,他对生活的观察依然准确:
———大多数人,即使是在这个比较自由的国土上的人们,也仅仅因为无知和错误,满载着虚构的忧虑,忙不完的粗话,却不能采集生命的甘果。
———因为要付一只更大的宏丽的箱子(房子)的租金,多少人烦恼到老死;而他是不愿冻死在另一只小箱子里的。
———至于学校,那里什么都教,什么都练习,只是不教生活的基本,也不练生活的艺术。
———许多伟大诗人的作品人类还未读过呢,因为只有伟大的人才能读通他们。于是他们读些轻松的东西,让他们的官能放荡或单调地度过余生。
———一个人越是有许多事情能放得下,他就越是富有;多余的财富只能买多余的东西,人的灵魂必需的东西,是不需要花钱买的。
———快把你的视线转向内心,你将发现心中有一千处地区未发现。去旅行,成为家庭宇宙志的地理学家……灵山只在大地的外部,处处都是。
梭罗将瓦尔登湖称为“神之一滴”,在纯美的环境里奉行伊甸园中简朴的生活,蕴涵着与天地万物合一的神圣。他说:“我来到这片树林是因为想过一种省察的生活,去面对人生最本质的问题,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是生活会教给我、而我却没有领悟到的,想知道假如我不到这里的话,当我临终的时候,会对自己没有经历过的生活毫无察觉。”
其实,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瓦尔登湖,那是一个隐秘的梦,寄托着世界对梭罗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