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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面对沙漠,可能我们的思路都错了。我问自己,沙漠是可以治理的吗?站在沙漠里,我开始怀疑那些人定胜天的说辞。现在我相信人类面对沙漠,首先需要建立的,应该是敬畏心理。即使从经济学的角度看,任何打算让沙漠变绿的乌托邦思维,如果不是愚昧,恐怕只能解释为狂妄。看看我们的周围,只要有人光顾的地方,沙漠不是朝着绿色的方向发展,而是朝着更大的污染发展。什么叫沙漠污染?从呼和浩特出发,往库布其沙漠的深处走,凡是有人正在开发的地方就有沙漠污染,天空是暗淡的,云朵脏了,沙子脏了,那些由人种植的、打算绿起来的树木,此时此刻变成了枯朽的风景。远远看上去,这种人工制造的枯朽,比那些绵延着的沙丘更让人孤独,更让人难过。
现在是需要我们建立敬畏之心的时候了。我曾经听赵诚先生讲黄万里的故事,原来我们对黄河的态度与对沙漠的态度如出一辙。黄万里先生认为,黄河的泥沙随水而下,带来的是宽旷的冲积平原,这几乎是黄河文明的平台。在某种意义上,黄河的泥沙含量技术是自然的理性选择,一味的梦想黄河清,首先违背的,便是自然的法则。正是在这样的理性层面,黄万里先生有他独特的治黄思路,坚决反对在黄河上乱修大坝。到晚年之后,黄先生又坚决反对修建三峡工程,理由同样如此。可惜黄先生一介书生,没有人听得进他的大音,他一辈子都在上书,可是一辈子都没能将自己的想法变成现实,黄先生简直就像一个只有嘴巴没有四肢的人,空泛的呼吁了一辈子。
三门峡工程的主要动机就是“圣人出,黄河清”的皇权思想。在这样的意义上,黄万里先生呼吁的,与其说是一种科学的治黄态度和方法,不如说是在呼吁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可是我们太相信自己的能力,太想在自然的面前有所功业,其结果显然是破坏了自然的节奏,成为自然面前的笑柄。几乎说出了真理的黄万里之所以没有人愿意采纳他的意见,是因为他的理论从一开始就否定了圣人思维,可敬的黄万里,他只敬畏真理。
黄先生带着一生的遗憾走了,可是这些年我们依然在延续错误,依然对大自然缺乏敬畏之心,依然在为所欲为。自然的力量摆在这里,人类的行为肯定是有限的,这是我们需要重点建设的第一阶段。回到人以及由人构成的社会本身,我们同样需要建设一种有秩序的敬畏心态。比如我们提倡的人性、人的权力、自由市场等价值观,这是一个良性社会的基本元素,如同沙漠和河流一样,都由造物主赋予了不能更改的特质。作为管理性组织,我们需要某种敬畏之心,就像敬畏沙漠,敬畏河流,敬畏山脉一样,来敬畏人本身。总有人想用强权的声音和行为来遮蔽人,管制人。一种声音被无限放大,而更多的声音被强行遮蔽,他们像极了那些看上去强大但是内心虚弱的狮子和熊,他们为了放大自己的吼声,首先想到的,不是提高自己的穿透力,优化声音的性质,而是强行把其他的声音封杀,让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只能听见一种声音。
这显然是一条错误之路!如同沙漠的神秘,如同河流的悠远,人类只有敬畏,以及在敬畏基础上的沟通,才有可能构建一种多元共存的制度。这样的敬畏,不仅是一种理性心态,也是一种经济学的方法;这样的沟通,不仅是对自己的尊重,也是对他人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