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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国崛起”并非今日中国的专利,它也是印度的梦想。如今一头“奔腾之象”的雕塑耸立在新德里街头,成为印度人新的图腾。与此同时,世界各国的商人们开始认真地谈论着印度既是“世界办公室”,又是世界“最大的潜在市场”的可能。可是,他们为什么相信神话?是因为印度过去二十年的增长记录已证明悲观主义者悲观错了,乐观主义者还乐观不够吗?但是,在人们向印度人学习和赞叹之前,且让我们稍微停留片刻。
爱德华·卢斯是英国权威政经大报《金融时报》驻新德里记者站站长,他娶了一位印度太太,岳父是历史学家、德里大学教授,岳母是新德里政府的高官,可以说他的信息源非常广泛。如此的个人经历和职位,足以令他在《不顾诸神:现代印度的奇怪崛起》这本书里可以更全面地看待印度的发展。
在卢斯眼里,印度的崛起与其说是一种即将到来的现实,不如说是一个残酷的悖论:整个国家呈现出一幅分裂的画面,一边是中世纪的贫困,一边则拥有21世纪的高科技。田野里的人们以3000年不变的姿势赶着耕牛犁地,而在新德里和孟买则活跃着现代而繁荣的服务业。人们很难想象这两个方面属于同一个国家。不仅如此,它还是一个羽翼渐丰的核大国,但依然有40%的儿童营养不良;它有着历史悠久的反物质主义文化传统,却正在成为世界经济增长的发动机。这就是印度,一个正在奇怪崛起的印度!一个从文明古国废墟中站起来的世界新巨人!或更直观地说,印度仿佛一个“苦行僧”,上身珠光宝气,但脚下却穿着一双草鞋。难怪大诗人泰戈尔多年前就有如此精妙的比喻:“在西方人眼里,我们的文明是高深的玄学,恰如演奏钢琴,在双耳失聪的人看来,只有指尖的跳动而没有乐声!”
在政治层面上,印度所拥有的是一种被异化的民主。当西方国家一味宣传印度作为“民主国家”所具有的崛起优势时,但却无法掩盖其政治日益走向异化的事实。根深蒂固且日益造成社会分裂的种姓制度残留,正在蚕食着这个国家崛起的内部驱动力,使其不仅难以凝聚起国家崛起所必需的政治共识和民族向心力,更可能发展成日益强大的种姓身份政治。正如卢斯在书中所指出的,“在印度,你不是投选票,而是投政治。”不仅如此,印度各级政府的腐败也让人触目惊心,就连素有“印度铁娘子”之称的前总理英迪拉·甘地也对腐败现象也是无可奈何:“你能拿它怎么办呢?这是一个全球性的现象。”目前,在印度许多地方,腐败本身就是一种体制,腐败是证明你是个人物的一种方式。
在经济层面上,印度的三农问题之急迫也不在中国之下。在过去几十年里,这个拥有12亿人口大国的农村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如果你到印度腹地或偏远的北部乡村走一趟,你会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几个世纪以前:原始单调的生活仍然在按部就班地继续,看不到一丝现代化的气息,甚至在很多偏远农村地区至今还尚未通电。事实上,“新经济”与传统产业的比例已经严重失衡。而印度政府对此却手足无措,完全采取一种不作为的旁观态度。正如流行于印度的一句笑话所说:“印度经济在晚上增长,因为那时政府正在睡觉。”对此,卢斯沉痛地写道:“印度这个国家从来不错过任何一个错失良机的机会。”问题的症结在于,印度政界的精英人物对国家未来的构想,与今天绝大数印度人是南辕北辙的。在印度,农村已经发展成为低种姓人们的一个陷阱,或者说呈现出一种相当怪异的现象:特权阶级日益现代化,而农民阶级则日益封建化。
在文化层面上,印度文化无疑是多元的,但却并不意味着自由主义。在一个个神庙的主导下,人们被分成各种光怪陆离的群体,过着一种非常离奇的生活。实际上,生活在农村、城镇和宫殿里的人们始终无法和睦相处,现实生活充满了种姓歧视和暴力。时间到了2002年,印度古杰拉特邦依旧在发生种族骚乱。焚烧寡妇(sati)的陋习依旧存在,而诸如与狗结婚之类的愚昧行为也远未消失。这简直就是“卡夫卡世界”之现代翻版!在作者看来,这一切都源于印度的宗教。显然,卢斯的观点并不是孤立的,正如印度开国之父尼赫鲁所写:“宗教在印度已经无法摆脱,它不仅残害我们的身体,而且抑制甚至扼杀了我们头脑中的许多创意。”
不管印度有着怎样严重的“阴暗面”(the dark sides of India's rise),无可否认的是,印度最近十几年来GDP年增长都超过6%,过去3年的增长率还保持在8%左右,无疑正在挤入世界经济强国之林。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印度象”能跑起来吗?悲观主义者的回答是“不”,因为它们永远不会完全脱离地面,即使全速前行也是步履蹒跚的。不过,类似“龙象之争”中印度能够胜出吗之类的问题,并不是总有答案的。大国崛起是一个错综复杂和漫长的过程,卢斯从政治、文化、宗教、社会的各个方面,展现了一个正在全面转型的印度及其对世界可能带来的深远影响,使人们可以避免用一两个原因作为印度崛起或者不崛起的答案。
对中国来说,印度无疑是一面不错的镜子。在观察印度的时候,让人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朦胧的困惑中却也时常能让我们窥见自己的影子:同样的拥挤、神奇、令人沮丧却又充满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