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欧洲学会副秘书长

　　因为一项严厉的禁烟令，法国新年伊始又成了欧洲舆论关注的焦点。根据元月2日生效的新规定，法国所有的餐饮、娱乐和公共交际场所都不得吸烟，违者视情节轻重将被课以68、100和450欧元的罚款，有关经营者也将被课以135或750欧元的罚款。即便在高收入的法国，这样的罚款额也实在不算少。现在，法国能够吸烟的公共场所只剩下餐馆和咖啡馆的室外座位，以及全封闭的和靠通风管换气的房间了。

　　如此严格的禁烟令一颁布，法国舆论哗然。左派报纸《解放报》自然不会放弃抨击右翼萨科齐政府的机会，刊文称萨科齐政府“以公共卫生为由，管制私人生活，侵犯个人自由”。持中间立场的《世界报》也刊登某医生的文章说，禁烟是法国“走向专制社会的第一步”。这位医生不认为政府的目的仅仅是出于对民众健康的关爱。他尖锐地反问：为什么政府不禁止餐馆烹制和出售有害健康的高脂肪食物，也不禁止排放有害气体的汽车呢？生意直接受到影响的烟草店当然更不罢休，拥有2.8万成员的烟草店联合会在《巴黎竞赛报》上登了大幅宣传画，上面是萨科齐总统在爱丽舍宫办公室吸烟的照片，下面标题是：爱丽舍宫是可以随意吸烟的私家住宅还是工作场所？

　　按理说，“吸烟有害健康”已成常识，而且法国去年就已禁止在医院、学校和政府办公室吸烟了，为什么现在实行的禁烟令会引起如此强烈的反应呢？这就要多谈谈吸烟与法国历史文化的关系，以及禁烟令可能产生的社会影响和政府意图了。

　　说起来，法国人的吸烟不仅颇有“年头”，也大有“来头”；它涉及法国历史上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亨利二世女王卡特琳·德梅迪西。这位女王的三个儿子都当过法兰西国王（分别是弗朗西斯二世、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她本人在1560年至1574年间当过摄政王，而且有传说她是屠杀胡格诺派教徒的圣巴托罗缪惨案（公元1572年8月24日）的制造者。

　　卡特琳·德梅迪西女王也是“寡人有疾”，患了难以治愈的周期性偏头痛，痛苦万分。于是，一个名叫让·尼柯的法国外交官从美洲带来一些烟叶“孝敬”给她，声称这种奇妙的叶子对治疗偏头痛有“特效”。人们现在不难想象，吸烟对暂时缓解女王的头痛症状会有一定作用的。于是，吸烟就渐渐从宫廷传到法国各个社会阶层。这个外交官也因此而“青史留名”：烟叶中的主要有害物质尼古丁便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巴黎市中心第七区有一条街道也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到巴黎去的读者如有兴趣可去看一下。

　　或许正是因为吸烟最初是从法国王室传出来的，在很长时间里，吸烟在法国很时尚。人们耳熟能详的许多法国名牌的广告（如名牌时装Collete和卡慕白兰地的广告）里，俊男和靓女都是手持香烟。法国女式时装设计大师贾布莉尔·夏奈尔有代表性的那幅侧面头像也是昂首叼着香烟，香烟这个小道具所起的画龙点睛的作用不可小觑。几百年来，吸烟几乎与法国文化和生活方式融为一体了。据统计，瘾君子在法国人口中占四分之一，达1200万人。

　　然而，根据新的禁烟令，法国人不仅再也不能在几乎所有的公共场所吞云吐雾，被法国人视为法国文化和生活方式的标志的咖啡馆也成了禁烟区。这让很多法国人受不了。

　　对于不少法国人来说，咖啡馆是家庭和工作场所之外最重要的“第三空间”。在这里，相互间社会阶层的差异似乎消失了：你可以同周围的人随意交谈，也可以默默地享用自己的饮料和香烟。因此，有的法国人甚至说，法国大革命所倡导的自由、平等和博爱的精神在咖啡馆保存得最多。传说哲学大师萨特和他的伴侣、作家德·波伏瓦就是在烟雾缭绕的咖啡馆里探讨哲学问题，酝酿出影响深远的存在主义学派的。也有人说，咖啡馆在法国具有“社会润滑剂”的功能：不同社会阶层和群体在这里至少暂时地被笼罩在令人陶醉的氛围里，他们间的分歧和摩擦似乎被“烟酒不分家”的情谊所取代了。

　　对于平日在上班时要看老板和上司脸色，在家里要为无数琐事烦心的中下层法国人来说，在咖啡馆消磨时间是他们生活中的一大乐趣。如果不能吸烟的话，大多数顾客一定匆匆地喝完饮料，然后转身走人。这样，他们生活中的一大乐趣没有了。

　　人们更担心的是，这项绕过国民议会而以行政法令的形式颁布执行的禁令，意味着崇尚美国经济模式的萨科齐政府要对法国生活方式和社会习俗开刀了。萨科齐在竞选时就呼吁法国人“多干活，多挣钱”，萨科齐总统在经济政策上颇为倚重的财政部长克里斯蒂·拉加尔德女士也公开呼吁法国人改变悠闲的生活方式。这位曾长期担任美国一家著名法律事务所主管的女强人有一句名言：“法国是一个善于思想的国家。但是，现在思想已经足够了，要做的是卷起袖子干活。”她还说：“现在要与鄙视工作的法国传统决裂，因为这种传统将使法国倒退到古代社会。”喜欢在咖啡馆消磨时间的法国人听来，这些话好像是直接针对他们说的。

　　与禁烟令生效同时，萨科齐总统宣布，他在竞选时许诺的改革在新的一年里将要“动真格”的了。照萨科齐的说法，去年11月取消火车司机等行业在养老金方面的特权，仅仅是改革前的“开胃酒”。因此，卫生部长罗斯琳·巴塞罗说“禁烟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累犯和故意对抗者将受严惩”的话，其含意值得人们重视。

　　从禁令生效十多天的情况来看，绝大多数法国人还是遵守有关规定的。有的餐馆和咖啡馆正在考虑缩小室内面积，增加室外座位。因为，吸烟有害健康是一个客观事实。法国每年死于吸烟或间接吸烟所引起的疾病的人数高达7万多人。这终究是一个严重问题。更何况，面对来自勤奋工作的发展中国家的竞争，崇尚自由、平等的法国总不能躲在贸易保护主义的围墙后面优哉游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