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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大学经济学院 檀江来
眼下美国大选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共和党初选已尘埃落定，而民主党仍然选情胶着。从远处看美国的选举犹如雾里看花，扑朔迷离，其实仔细研究美国不同时期的当选总统的背景和当时美国的经济状况，你会发现：民主、共和两党所代表的阶级和不同的经济理论支持下的政纲泾渭分明。总体上来说，共和党代表的是美国信基督教新教的白人中产阶级，也就是所谓的美国主流群体，而民主党代表的往往是黑人、西班牙人等少数族裔以及穷人、犹太人和知识分子为代表的自由派人士。从杜鲁门竞选总统时的口号“如果你想要过上共和党人一样的生活，那就投民主党的票吧”中我们可以想象得出，共和党的支持者都是在城郊住大房子的有钱人，而民主党中普通老百姓多一些。不过也不尽然，美国最有钱的人也有很多是民主党的支持者，如巴菲特、比尔盖茨等。
杜鲁门总统在椭圆形办公室里有一个小牌匾，上面写着“The buck stops here.”意思是今天我坐庄，也有责无旁贷的意思。白宫每隔四年或八年就会换主人，民主党和共和党互相制衡，轮流坐庄。但是如果从把历史上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总统按照不同的经济理论流行的时段来进行归类，你会发现其实在四个不同的政治理念和经济思想统治的时期，两党分别在白宫占有绝对的主人地位。如今美国陷入伊拉克战争泥潭不能自拔，且被次级债危机的阴影所笼罩，这会不会是美国重大历史时期的转折点？抑或这些都不过是茶壶里的风暴，短期内共和党主政的格局不会改变？
1776年至1861年
民主共和党主政
1776年是美国建国之年，也是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发表之年。亚当·斯密推崇自由经济，认为市场会自我调节，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推动。此时，第一次工业革命正如火如荼地在英国展开。亚当·斯密的《国富论》一经推出立即受到社会瞩目，继而形成燎原大火，其理论对包括美国在内的西方各国的政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亚当·斯密本人也被誉为现代经济学之父。
在当时的美国，受亚当·斯密的影响，以华盛顿时期的美国第一任财政部长汉密尔顿为首的联邦党的政策主张是工业立国、鼓励发展金融业等。汉密尔顿在财政部长任内为美国联邦政府发行了大量的国债，建立了美利坚第一银行。与此同时，汉密尔顿也主张强化联邦政府和总统的权力，甚至主张总统终身制。他还比较仇视普通民众，主张精英统治。在与杰斐逊的民主共和党（民主党的前身）的斗争中，汉密尔顿和他的联邦党最终失败了，汉密尔顿本人也在与杰斐逊的副总统伯尔的决斗中被伯尔枪击而亡。
与汉密尔顿不同的是，杰斐逊理想中的美国则是自耕农的农业国。在他的心目中，农业和美德有天然的联系，而工业则与城市和堕落相关。他曾经说过,“把工厂留在欧洲吧！”其次，起草过《独立宣言》的杰斐逊主张“人人生而平等”，同情人民、相信人民，政府的目的在于保证每个公民的自由。他反对垄断、憎恶投机，他把纽约称为“人类本性堕落的大阴沟”。
1800年，杰斐逊领导的民主共和党在总统大选中胜出，从那以后到1861年60年间的15个总统任期中，辉格党只有在威廉·哈里森和扎卡里·泰勒领导下赢过两届总统大选，其余52年都是由民主共和党执政。而这两位辉格党当选总统无一例外的都死在总统任上。而哈里森能当上总统还是因为他在1840年的竞选中，把自己说成是从小圆木屋中走出来的人民代表，虽然事实并非如此。这至少说明了一点，贵族终于向人民缴械了。
归根结底，民主共和党能够在这么长时间里主导美国政府的主要原因是当时美国还是农耕社会，小农仍占多数，宣布站在人民一边的政党自然会赢得大多数民众的支持。汉密尔顿和辉格党的错误在于他们对英国辉格党的盲目仿效。在英国，辉格党代表自由主义中产阶级，他们可以与民众联手反对贵族，也能与贵族联手排斥民众，可谓左右逢源。但是美国并不存在真正的贵族，他们自己所代表的中产阶级为数也太少，联邦党和辉格党的民意基础太薄弱。更为重要的是，他们不联合民众，反而说民众是“暴民”，失去了人心，更遑论政权。
1861年至1933年
共和党一党独大
1861年，共和党在林肯带领下首次赢得了总统大选。而南北战争结束后，经济的迅速发展为美国现代工业经济奠定了基础。第二次工业革命也在这个时候在整个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全面铺开。《镀金时代》是马克·吐温与华纳合著的小说，揭露了当时美国社会表面繁荣、金钱至上、政治腐败的社会现实。“镀金时代”也成为19世纪最后30年的代名词。一方面，企业大亨开始涌现：洛克菲勒靠石油发了财，福特是汽车业巨子，古尔德靠铁路赚钱，摩根通过金融业发达，卡内基成为钢铁大王。另一方面，腐败也在官员中蔓延开来，例如格兰特总统及其幕僚卷入机车贷款、黄金勾结、威士忌帮派以及臭名昭著的薪金争夺等案件。与此同时，随着马克思主义的传播，美国的产业工人为争取权益的运动也十分高涨。
从1861年到1933年间，信奉自由经济的共和党有12个人当过美国的总统，相反民主党只有克利夫兰和威尔逊通过竞选幸运地入主白宫。而威尔逊当选总统是因为共和党前总统西奥多·罗斯福脱党竞选，分流了谋求连任的塔夫脱总统的选票让威尔逊得了渔翁之利。在这一时期，共和党能在长达七十多年中独领风骚，首先是因为经济的持续繁荣使得作为共和党最忠实的支持群体——中产阶级家庭的数量急剧扩大，共和党的民意基础增强；其次，大资本家、大银行家对共和党的长期支持也是共和党长期执政的重要原因。以1896年共和党人麦金莱竞选总统为例，共和党竞选捐款总额达到1000万美元。其中，美孚集团和摩根家族分别为他解囊25万美元。有了当时算是天文数字的捐赠，共和党雇佣数千名演讲员，印发数亿张宣传材料对自己的经济政策强势推销。民主党只有30万美元捐款，候选人坐火车单枪匹马四处演讲，自然是寡不敌众。当选后，麦金莱把政府里很多重要职位和驻外使节都作为酬佣分配给大企业家。麦金莱政府因此也被称为“百万富翁俱乐部”。除此之外，共和党持续主政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经济的持续繁荣。西方有一句谚语，“东西没坏之前不要修它”。(If it isn't broken, don't fix it.)只要经济不出现大的问题，人们乐于维持现状。
第一次世界大战使美国的经济实力进一步加强，战后的经济繁荣更是让美国人忘乎所以。这也是史上俗称的“柯立芝繁荣”时期。这个时期最流行的一句话就是：“美国人的事业就是赚钱。”哈定、柯立芝、胡佛都信奉“自由放任”理论，反对政府干预经济。不过资本家为利润所驱使，盲目扩大生产；人们醉心于股票投机，人人都想一夜致富的同时，大萧条悄然而至。
1929年的股市大崩盘使很多美国人的财富蒸发殆尽。大萧条把美国人民从花团锦簇的梦境送回到冰冷的现实。大萧条对1930年至1980年整整半个世纪的美国思想和政策产生了重大影响，整整一代的政治家、经济学家和公众都对大萧条心有余悸。虽然胡佛采取了很多手段，但很长一段时间经济都不能从大萧条中恢复过来。共和党一直标榜的“不干预”的自由经济似乎黔驴技穷了，统治美国经济百年之久的“放任主义”被证明在美国已经不合时宜了。放任主义的失败甚至使全球范围内的资本主义走到十字路口，法西斯主义就是当时德国等国家在寻找资本主义制度替代品时误入的歧途。
1933年至1980年
罗斯福新秩序 凯恩斯主义时期
正在美国人迷惘的时候，罗斯福一句响亮的口号“我们唯一畏惧的，就是畏惧本身”帮助人们重新找回了信心。罗斯福在48州中赢得了42州的选票，得到了472张选举人票，胡佛只得到59张。自林肯以212票对21票击败麦克·莱伦以来，两党竞选史上还没有人得过这样一边倒的胜利。罗斯福政府推行的新政的主要内容之一就是对富豪大幅度增加税收。新政期间，最高的所得税税率升至75%，以至于有人讽刺罗斯福总统，说他的餐桌上每天吃的是“烤百万富翁”。到了二次大战期间，最高税率甚至一度超过90%。增税的对象只是高收入人群，对于中低收入者则是实行减税政策。美国的富人阶层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这位“税收总统”。而贫苦大众和劳工阶级从新政中获得的好处最多，因而非常爱戴这位总统，视他为救星。罗斯福也顺水推舟，一口气做了四任总统，直到病死，过足了官瘾。
1936年，凯恩斯发表《就业、利息和货币通论》，用“边际消费倾向递减规律”、“资本边际效率递减规律”和“流动偏好规律”说明资本主义通常存在有效需求不足。他主张由国家实行旨在刺激总需求的宏观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以达到充分就业，缓解经济危机。虽然罗斯福新政（New Deal）从名称上来说只是西奥多·罗斯福总统的“Square Deal”（公道政治）和威尔逊总统“New Freedom”（新自由）的巧妙结合而已。但罗斯福的新经济政策中的“三R”,即复兴(Recover)、救济(Relief)、改革(Reform),不仅跟当时刚刚兴起的凯恩斯主义不谋而合，更符合当时口袋空空的劳工阶层的利益。
从富兰克林·罗斯福上台以后的半个世纪里，凯恩斯主义在美国是如此成功，以至于作为共和党人尼克松在1971年1月向国会提交预算的时候居然骄傲地宣称“我现在是凯恩斯主义者”。实际上，凯恩斯主义的辉煌在1965年达到顶峰以后，随着越战的升级、通货膨胀的恶化已日渐式微了。1975年5月美国的失业率上升到9.2%，1980年初通货膨胀率达到18%。卡特总统左冲右突，但还是顾此失彼，美国经济在滞涨的漩涡不能自拔是卡特竞选连任时败北的主要原因。
不管怎么说，凯恩斯主义跟民主党的通过扩大政府支出刺激经济发展的主张是一脉相承的。在凯恩斯主义流行的近半个世纪里，民主党人绝大多数时间是白宫的主人，这多多少少改变了过去七十多年共和党一党独大的局面。即便是在共和党人艾森豪威尔执政时期，很大程度上也是屈服于民主党的经济政策。民主党人用增加政府支出的方式增加就业、提高福利、加强教育，客观上有利于普通劳工阶层，而劳工阶层也是民主党基本的支持力量。
除了劳工阶层以外，少数族裔、妇女选票都是民主党的主要支持力量。所以民主党主政时期，也利用执政的便利帮助这些阶层争取合法的权益，特别是跟民主党息息相关的投票权。在民主党主政的1920年，自威尔逊总统签署了第十九条修正案，妇女才真正拥有了选举权；也是在民主党执政的1965年，国会通过《选举权法》，明文规定废除投票权的文化考试，黑人才真正的拿到自己的投票权。而在此之前的一些附加的法律限制，使南方黑人在现实中很难参与政治。在1940年，仅有2%的适龄黑人选民参加投票，到50年代末黑人投票率仅增加到20%。到了《选举权法》通过后的1970年，黑人投票率已达60%。
1980年至今
里根经济学大行其道
到了80年代，一方面经济上高通货膨胀率、高失业率让民生痛苦；另一方面许多美国人对似乎已成为一种潮流的性解放、同性恋、堕胎、离婚、吸毒等所谓自由主义的生活方式日益不满，乃至深恶痛绝，渴望回复传统的价值观念；再加上卡特主义在与苏联的战略对抗中屡受挫折，让美国人民渴望改变。
1980年，里根和罗斯福一样，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对手。这都是一个时代结束和另外一个时代开始的标志。里根上台以后，从极端保守的意识形态出发制订和实施其国内外政策。对内推行“里根经济学”（Reaganomics）,大规模减税、削减社会福利开支、放松政府对经济的管制，同时大幅度增加军费的开支。里根总统属于共和党保守派。在他看来，政府是一个噬纳税人血的怪兽，税收越高，就越让这个怪兽坐大，最后会发展到选民无法控制的地步。而减税就是饿死这个怪兽的最好办法。所以里根一上台，在大规模增加军费的同时，也大规模推行减税，最高税率先减至50%，最后到28%。
所谓的里根经济学显然是以货币主义、供应学派以及自由经济派的理论为基础。跟凯恩斯用刺激政府投资的方法提振经济不同的是，里根强调的是刺激消费，而减税会刺激居民消费，刺激企业增加投资。共和党的口号是：“更少的政府支出、更少的税赋、更少的赤字、更少的政府干预”。然而，里根和共和党人的口号很快就被证明是难以实现的理想。继任者老布什才一任总统就因为承受里根政府留下的高赤字、高国债、高贸易逆差、贫富悬殊带来的恶果而告退。即便如此，小布什上台至今，执行的政策和现实与其父在任时期如出一辙。布什幸运、全世界不幸的是：他成功地发动了伊拉克战争，成功转移了焦点，以微弱的优势竞选连任成功。
共和党的经济政策一直被民主党人所诟病的就是太多为富人着想，很少为穷人考虑。然而，一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就是，经济的发展导致美国的富人阶层，或者说中产阶级不断扩大，共和党的民意基础是民主党无法相比的。也就是说，在权力与财富分配的博弈中，天平已经朝共和党倾斜了。更令人担心的是，民主党在同性恋、堕胎等问题上走得太远、太理想化。否则就无法解释无论是政绩还是个人魅力都不尽如人意的小布什的成功连任。从里根上台至今，只有在富翁佩罗瓜分了共和党老布什的选票的前提下才让民主党人克林顿成功当选，其余时间全部由共和党执政。
展望
2008年美国大选现正火热进行中。在次级债事件影响下，共和党和它的候选人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顺风顺水？值得我们留意。现任纽约市市长、彭博资讯社的老板、投资银行家出身的有百亿美元身家的犹太人布隆伯格不久前宣布退出共和党，虽然他说过不会以独立的身份参选，但不到最后一刻一切都还存在变数。如果他最后真的独立参选，将会再次使保守派选票分流，让民主党人有机会再次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