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外公给我讲过一段“应声虫”的故事。话说宋人范正敏《遁斋闲览》载,“杨勔得异疾,每发言应答,腹中有小声应之。数年间,其声浸大。有道士见之惊曰:‘此应声虫也。久不治,延及妻子。宜读《本草》,遇虫不应者,当取服之。’勔如言,读至雷丸,虫忽无声。乃顿饵数粒,遂愈。”外公说这是一种怪病,时间长了声音会由小变大,而且具有传染性,不过宋人没有说明它的起因。
可以肯定,“应声虫”病自古有之。虽然宋人提到有特效药“雷丸”,但直至今天,这种病并未绝迹,似乎于今为烈。最近几天,偶见陈明远的一篇小文,题为《从“艺术家”到“大师”的膨胀》。陈先生在文章中写到,这30年来的称号贬值发展史大约有4个阶段:一是凡小有名气甚或待有名气者,突然间人人“著名”起来;二是“艺术家”头衔成为一种新潮流;三是从港台进口的大小“帝王”粉墨登场;四是前3种徽号都不够用,“大师”尊号应运而生。
从陈先生的描述中,大致可以看出时下“大师”称号的泛滥情况。这在文学界和艺术界十分突出,舆论争执也很常见。就说近日,学者李辉公开向“国学大师”文怀沙叫板,质疑其“国学大师、楚辞泰斗”头衔,引得大小媒体一片哗然,一时间众说纷纭。有民间观点认为,文怀沙的“大师”之名是收获了年龄的红利;也有学界人士评价,文怀沙喜欢与媒体来往,故事讲得多著作写得少,冠以“大师”不妥;还有网民追问,是谁第一个将“大师”的帽子扣在文怀沙头上的?
陈寅恪曾赞扬王国维的学术成就,说道:“自昔大师巨子,其关系于民族盛衰、学术兴废者,不仅在能承续先哲将坠之业,为其托命之人,而尤在能开拓学术之区宇,补前修所未逮。故其著作可以转移一时之风气,而示来者以轨则也。”按照陈寅恪的标准,如今能称得上“大师”的可谓凤毛麟角。
据媒体反映,一些搞书画的人上门要求宣传,作品普通,来头却不小,往往是顶着某某大师的光环。按照这种行市,如今能称得上“大师”的可谓多如牛毛。
摆在公众眼前的是一片乌烟瘴气。有人是被好事者扣上“大师”帽子,成了“提线木偶”倒霉蛋;也有人是自扣大帽,使公众如坠云里雾中。偏偏我们的全民美育底子差,不是人人都有一双慧眼,能够分辨精伪,不至盲目追随,时常是一人叫好,“腹中有小声应之”者无数。时日一久,“应声虫”病蔓延开去,音量日渐壮大,“大师”泛滥。
外公口里“应声虫”的故事,今天看来,简直就是对一些人盲目礼赞“大师”的情况作了预告。可惜,我手边没有《本草》,雷丸更是无从得之,使“应声虫”不去应声之物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