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晓蕾
美联储历史上真正任职最长的主席小威廉·麦克切斯内·马丁先生有句不断被后人引用的名言：美联储的工作就是“在宴会刚开始时撤掉大酒杯”。去年诺贝尔奖得主克鲁格曼教授对此的解释是，美联储应当通过提高利率来防止经济从兴旺走向过热，因为经济过热可能诱发通货膨胀。笔者的理解是，如果美联储的货币政策目标是通货膨胀，马丁先生的确提出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防止通胀应该何时出手。
要防止未来的通胀大幅上升，应该 “在一场经济盛宴即将开始的时候”，就采取紧缩的货币政策，收回流动性。而不是在经济繁荣和通货膨胀出现以后才出手。所以，更正确地理解马丁先生的“名言”，应该是在经济已稳定并开始复苏，经济繁荣的曙光已现的盛宴即将开始时，果断开始撤出酒杯。当然还有个更关键的地方，马丁先生并没说要撤出“所有的酒杯”。所以，把握货币政策的适度紧缩，才能在防止通胀的同时，保证经济平稳增长。正确的时间，适当的规模，政策决策者需要运筹帷幄，集智慧、知识和经验之大成。
也有人把马丁先生的名言解释为，美联储应当努力防止金融市场出现“非理性繁荣”。非理性繁荣是格林斯潘的名言。格老虽然发出过“非理性繁荣”的警告，但是从来没有利用货币政策来压制金融市场的非理性疯狂。原因之一，格老过去并不认为资产价格的膨胀是货币政策调控的目标。这与他对全球化下经济形势的变化的判断有误有关。
中国、印度这些新型市场化国家的发展，带来了全球经济低通胀和稳定增长。传统意义上通货膨胀并不明显。但是宽松的货币没有推高通胀，转而流向了资产市场。在格老的对金融活动是市场行为没有必要给予严格的监管的理念下，放任非理性金融资本制造了一场世纪灾难。克鲁格曼教授援引路透社的一个比喻，说格林斯潘像一位家长，虽然严厉警告中学生不要纵饮狂欢，但并没有打断宴会，而是一直站在旁边等待，在狂欢造成杯盘狼藉以后，送这些违法喝酒的中学生回家。
伯南克现在面对更为棘手的问题。为了大规模救助金融机构和美国经济，美联储发行了数万亿的基础货币。全球对通胀的担心不言而喻。但是，如何恰到好处地把握通胀治理的时间点并非易事。
对中国来说，首先应该充分肯定，中国货币政策从2004年开始的调整，全面考虑了国际国内的形势，对遏制2007年——2008年上半年的通货膨胀水平的恶化，起了重要作用。
为防止经济大幅下滑，现在中国也投放了大量货币，对通胀的担心也越来越大。在笔者看来，防止通胀的货币政策，有两个时点需要准确把握。首先是国内经济稳定的时点。这应从三方面综合观察。第一，虽然中国并没有界定经济增长是否恢复到稳定水平的具体指标，我们不妨就看潜在增长率，中国应该在9%至9.5%之间。而这个指标稳定的时间应该至少是两个季度以上，相应的价格水平呈上涨态势。第二，应该配合参考就业率的改善，工业增加值的上涨，消费增长率的提升等一些增长质量指标发出的信号。第三，PMI以及发电量之类领先指标持续在50%以上的较高水平，或者较长时间保持增长态势。符合这三个条件，货币政策就应该开始适度紧缩。
货币紧缩规模的把握也有几种选择。第一，可以选择撤掉部分大酒杯，比如，提高利率，加强窗口指导，减少对过剩产能行业的资金投入，推动较大的产业整合；第二，可以撤掉大酒杯换上小酒杯，即M2的增长率，保持在些许超过经济增长和价格水平上涨之和的水平上，保证经济平稳增长与价格水平上涨所需货币需求，使经济各方面都能平稳增长，而不是高风险的高增长；第三，不撤杯也不换杯，但减少酒量，大杯斟上浅浅的葡萄酒，即减少银行新增贷款规模，每杯酒量下降，发酵程度下降，降低乘数效应。这样宴会正常举行，气氛温馨和谐，从头到尾充满对明天更美好的希望。
只要善用利率以及其他数量工具，准确把握时点，货币政策防止通胀的效应应该非常显著。
其次，中国经济控制通胀还要注意外部因素。在全球化的趋势下，中国通胀的输入型因素非常明显。2007年至2008年上半年的一轮通胀，与2004年开始的资本流入，结汇造成国内流动性过剩密切相关；与2007年下半年到2008年上半年全球大宗产品价格的大幅上升也密切相关。
如果伯南克能创造奇迹，准确把握货币政策的时点，那全球就可能不会出现2004年因 IT泡沫破灭后那样的全球流动性过剩局面，中国通胀的外部输入压力会减小。反之，当欧洲经济开始复苏，美元开始对欧元贬值，全球大宗产品价格大幅上涨，新兴市场国家将再次面对资本的大规模流入和通货膨胀。人民币再次面对升值的压力，中国通胀的外部环境将会恶化。
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肯定不足以防范此类近年就可能发生的外部环境的变化，因此恐怕得采取一些短期措施。可能到时候让人民币随着美元贬值而贬值，是保护中国的外汇资产不受损失，同时防止资本大规模流入引发新一轮通胀的权宜之计。
全面理解马丁先生的名言，应该是把通胀和资产价格泡沫都纳入货币政策的目标管理范围。最关键的是，宴会开始前撤掉全部酒杯是不可能的。而当经济盛宴达到高潮时，酒杯已撤不掉了，撤杯行动可能成为危机的导火线。中央银行的职能是，在正确的时间，采取正确的方式，逆向调平经济周期和战胜危机，以保证经济的平稳增长。
(作者系银河证券首席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