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XX化”的盲目跟风和莫名误读
程 实
金融危机让经济语言的创新愈发肆无忌惮起来,于是乎,去库存化、去杠杆化、去货币化、去美元化和去全球化之类的词汇伴随着不羁思想的泛滥而大行其道,但很多时候,我们在听到或说出这些流行词汇的时候,并没有细想其中包含的经济内涵。一不小心,我们就在盲目跟风和莫名误读之中陷入了伯格森的危险预言:“语言叛离观念,文字谋杀精神”。
先说去库存化,顾名思义,这其实是指经济主体减少库存的过程,至于经济主体的定义则因人而异。相对于不同的经济主体,所谓库存的含义也会变。去库存化的流行,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经常“复苏”一词相伴相随,而复苏是经济周期的一部分,去库存化的完成因之被很多人视作周期转向的前兆。毫无疑问,数据支持了这种潜在的相关关系。但笔者认为,将去库存化和经济周期关联在一起时,很容易忽视一个根本性问题:去库存化的进展预示的是哪种经济周期变化?经济周期有很多种,而实际上深层的分类标准,则是周期核心驱动要素的不同,一个跨度几十年的长周期的驱动要素,可能是全要素生产力,一个跨度十年左右的中周期的驱动要素可能是楼市投资、一个跨度三四年的短周期的驱动要素则可能是库存变化,每一个更长的周期中可能会包容几个更短的周期,这种嵌套实际上兼容了实体经济的短期运行特征和长期发展规律。次贷危机对经济发展格局的影响仅限于一个短存货周期吗?
再看去杠杆化。想找个权威和规范的去杠杆化的定义并不容易,因为经济意义上的“杠杆”广泛应用于金融机构、寻常企业、一般家庭乃至整个宏观经济,以至于人们很难分清去杠杆化对应的是哪一个层次的经济行为。笔者以为,追根溯源还是要从物理学的杠杆原理寻找去杠杆化的内涵,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动整个地球”,杠杆是帮助较小施力成就较大功效的机制。在论及去杠杆化这一流行词汇的时候,人们往往会陷入这样一种逻辑,即杠杆之所以失去平衡,是因为杠杆率太高,因此,增加施力或是减轻托起物体的重量并缩小杆子的长度成为“化解风险”的必然选择。也就是说,去杠杆化理所应当地被认为是维持杠杆长期平衡的首要选择,但市场可能忘记了一点,杠杆曾有过平衡的历史就表明,杠杆机制并非从一开始就是失效的,盲目地去杠杆化反而容易陷入风险激增的“去杠杆化悖论”。以金融机构为例,即风险资产价格下降、减持风险资产、风险资产价格进一步下降、去杠杆反倒无法减轻杠杆率、风险进一步激化的恶性循环,以一般家庭为例,则是储蓄率上升、整体消费下降、宏观经济萎靡、个体收入下降、储蓄量下降的“节俭陷阱”。笔者以为,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忽略了杠杆原理的核心要素,杠杆很重要,但支点才是阿基米德神奇力量的根源。无论是微观还是宏观,之前引致繁荣的高杠杆之所以失去平衡,是因为金融危机破坏了支点的稳定性,而这个支点就是信用。对于金融机构而言,信用的崩坏是信贷紧缩产生的源泉;对于实体经济而言,以增长模式可持续性为表征的整体信用的缺失则是经济结构需要深度调整的原因。所以,去杠杆化只是风险管理的一个可选途径,而非根本途径,增强宏、微观的信用基础,让杠杆重新拥有稳定的支点,才是治标治本的选择。
最后再看去货币化、去美元化和去全球化。去货币化大多意指以实物资产取代货币资产的过程,去美元化一般意指国际货币体系远离美元核心的过程,而去全球化则是指保护主义取代自由主义的过程。与去库存化和去杠杆化不同,这一组词汇在次贷危机前很少被人提及,笔者甚至认为,在次贷危机之后也很少会被提及,因此,它们只是短期市场混乱和恐慌背景下思维叛逆的产物。
去货币化之所以流行起来,一方面是由于次贷危机引发了金融恐惧症,人们对货币体系衍生的种种金融风险充满担忧,将远离货币视作远离危机的根本方式;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危机后期全球范围内一系列超常规的宽松货币政策引发了通胀恐惧症,人们对现在的货币超发导致未来的高通胀充满担心,将减少货币头寸视作防止资产缩水的理性选择。实际上,这显然是一种矫枉过正的市场反应,至少在2010年之前,产出缺口的广泛存在将使通缩成为主要趋势,通胀的发生,即便有也只可能在更远的将来,而且在6月的G8财长会议上,各国业已表现出对回收扩张政策的考虑,为虚无缥缈的通胀而去货币化并不令人信服。至于退出货币体系不仅是历史荒谬的倒退,更会带来无尽的社会成本。
相比之下,去美元化更加实际一点,6月中旬放出的数据显示,部分重要的美国中长期债券持有者4月在减持,市场普遍将其视作“去美元化”的重要证据。但需要强调的是,去美元化虽然是“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长期发展趋势的必然结果,但短期内并不会有突飞猛进的变化,不仅多元化的具体发展格局存在较大争议,而且美国经济复苏领先于欧日的中期趋势也会放缓国际市场远离美元的步伐。
至于去全球化,虽然危机爆发后旨在自我利益最大化的贸易保护行为时有发生,美欧甚至将中国告上WTO,但笔者以为,随着危机的缓解和周期的转换,贸易保护持续抬头的土壤将日益疏松,从长期看去全球化是不可思议的。就连卡斯特罗都不得不承认:全球化“是人类历史现阶段正在发生的最重要和最有决定意义的问题之一,是让人又爱又恨的双面问题”,人类在融合中寻觅自由、平等和互利的希望和努力,将向保护主义的肆意妄为发起强力挑战。
(作者系金融学博士,宏观经济分析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