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 涤
谈明天的发展而不谈政府、企业及其关系,不啻缘木求鱼。理想的状态,据称是“小政府、小企业”,笔者怀疑是否在历史上存在过,几乎肯定,在“明天”,这种理想将日渐式微。
政府,就其本质是有组织的合法强制力,对下辖成员有能力实施刚性的约束。在现代术语里,政府的权威,被狭义为阶层顶端的政府(在美国是联邦政府),集权的程度则指中央和地方的政府机构的分权是如何构成的。但对于个人,关心的是其所得,有几成必须上交,几成能由自己支配,至于上交给哪一级权威并非关键所在。这就引出了评定政府孰大孰小的两点误判:小政府是指中央政府的规模小、职能少;指的是中央政府税收轻。
这两个误判,使得里根总统以来占美国主导地位的“小政府”主张及其标榜的“政府小就能解决问题”的政绩,得以长期误导学界并影响世界。从经济分析的角度,测算政府规模并不困难。用政府开支占全国GDP的百分比、从政府支取薪酬的人员占全国劳动力的百分比这两个指标衡量,美国政府(联邦+地方)的规模从来就没有缩小过。在里根的掌控下,联邦政府扩增得相当厉害。里根和共和党的“小政府”理论之所以能蒙混如此之久,原因大致有二:开支增加的主项在武力扩张而非对企业的干预;在增加政府开支的同时减税,缺口靠举债借贷来拖延。对前者的说辞是,增加军备开支有好处,终于拖垮了苏俄;对后者的辩解则是,通过放水养鱼来培养税基,推给子孙的债将来是不必还的。回看历史,两种说辞都亟待商榷。
里根一向好运,把巨额赤字推给后人,就安然辞世了,他的好名声也就成了历史性的。 格林斯潘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卸任不过两三年就出了大娄子,罪名还真不好往伯南克头上推。希拉里·克林顿说,前几年在参议院反复听格老训导:减税+减息不会有问题,财政赤字往后推,到头来其实子孙也不必还债,债务会自然稀释掉的,云云。希拉里现在才嚷嚷,这是“一派胡言!”当时她可听得津津有味。
里根—格老的逻辑,恐怕早成美国政坛的“常识”了:增加福利开支以取悦一般民众,减低税负以取悦富裕人士,为争取选票不惜把财政缺口推给后人,起码推到下几任政府。聊以自慰的辩解,是生产力增加或通胀抬头之后,债务将被稀释于无形。
然而这很不可靠。目前美国的困境,集中表现在财赤缺口和偿债成本的剧增。据著名经济学家J·萨克斯的分析,美国联邦的财政收入,常年平均约为GDP的18%,2009年的大项为:军事开支5%,退休金开支5%,健保开支5%,其他各项(包括科研、教育、外援等等)绝非余下的3%所能应付。仅国债利息支出一项,目前已在2%以上,2015年当在GDP的8%左右,2035年估计为GDP的16%,而到2075年,仅国债利息负担,就将占GDP的三分之二以上! 这样扼杀性的付息重负,简单难以想像。
另一方面,美国民众除了有透支消费、储蓄率极低的痼疾外,基层劳动力成本高昂、竞争力趋下,早已成为结构性的问题。环球化竞争把产能转移到新兴市场建立新基地的过程,也是美国丧失就业的过程,失业率将会常年高居不下。恢复和创造有满意薪酬的就业机会,于是成了政府最严重的挑战,这需要政府大幅增加开支,主持培训和转业的刺激经济等项目,以及失业补助。
在新的竞争环境的压力下,人们越来越依赖政府替自己解决问题。因此,政府只会越来越大。从政府的支出(其中国债的利息支出为其大项)和政府的雇员(其中包括靠政府津贴为生的军人和失业人口)占用的国家资源来把握问题,政府断无缩小的可能。这在民选政府就更为明显。美国的民主党倾向于以平权的名义增加弱势民众的福利权益,而共和党倾向于要求国家出面替大企业主开辟商业机会,他们对政府给予强有力支持的要求一点也不弱。差别在于由谁来掏钱解决自己的问题?两党的高度共识是,由后人或外国人来掏钱替眼前问题买单。
为什么包括外国人?因为美国的国债有一半是外国人持有的,20%以上为中国政府拥有。如果这些以美元计值的债务过于沉重的话,美元贬值(币值和汇率缩水)将是简单的摆脱,政治上也更可行。如果说,通货膨胀会把美国富裕家庭的财富通过政府转移给美国的债务人(财富还在境内)的话,通货膨胀和汇率贬值则会有效地把外国债权人的财富搬去美国。想到这类债权人不少还像杨白劳那么穷,却不得不去津贴美国人的过度消费,不免窝囊。
前一阵在洛杉矶听电台广播,说冰岛人对是否得归还外国银行的欠债举行公投,结果颇令人惊讶,高达93%的民众拒绝还债。要知道冰岛作为北欧人,向以坚毅和诚信著称。更叫我震惊的是,电台的评论员竟然说,那7%的人怎样搞的,难道头脑短路了不成?居然还想还债!
下次谈,为什么“明天”的企业也瘦不下来,社会对企业监管的规则更新,同样不容易。借着美联储对高盛公司舞弊案展开调查,这个题目将会饶有趣味。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