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东
一只木桶装多少水,取决于最短的那块木板。一个社会的真正富有,及其整体进步与文明程度,则由低收入群体收入、财产和素质状况所决定。极少数所谓精英,再怎么财源滚滚,富可敌国,也不过像木桶那块最长的板子一样,对于一个社会的整体容量和能量没有实质意义。
人文社会不同于物理世界。后者中的三角形或金字塔最具稳定性,而两头尖中间大的纺锤体则难以立得住。然而,一个金字塔结构的社会,恐怕是最不稳定的。能长治久安的,倒是纺锤形社会。这正是社会学理论特别重视中产阶层成长和壮大,减少底层群体数量,或者提升低收入群体收入和财富的原因所在。
一个人是否有钱,不仅取决于他怀揣着多少钱,更取决于他人口袋里的钱。在每个成员都有100万的社会里,拥有100万的绝不会感到真正富有。当周围其他人都手无分文时,手捏一文钱,就是富人。但在后者的环境里,揣有一文钱者肯定不踏实,因为没有安全感,随时得防备有人抢劫,所以也很难说有幸福。
现任美国能源部长、1997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朱棣文博士,在2009年哈佛大学毕业典礼演讲中告诫年轻人:“在任何谈判中,都把最后一点点利益留给对方。不要把桌上的钱都拿走。在合作中,不要把荣誉留给自己。成功合作的任何一方,都应获得全部荣誉的90%。”
迄今为止的任何一个人类社会,都是合作群体。凡是成功的社会,肯定是所有成员之间成功合作的结果。贫富过于悬殊的社会,各阶层必然都缺乏安全感和幸福感,而另一个极端的平均主义“大锅饭”,也有着同样结果。两种极端的苦果,在过往的中国历史中都尝过,理应在今后的路途中对此保持高度敏感。
眼下,低收入群体就是中国社会的那块短板。中国最大的低收入群体,是那些已然成了产业工人主体的农民工,以及绝大多数分散务农的农民。他们劳动强度大,工作条件差,收入水平低。绝大多数处于黑夜白天三班倒的工作状态,月收入也仅有1000元左右,维持吃住都可能紧巴,更不用说照顾孩子老人以及满足医疗需求了。况且,失业、医疗、养老等公共保障体系还没有或极少覆盖他们。
不错,他们还有农地。但问题是,那块农地不仅不能当成信贷抵押品,即便流转,也仅仅是小范围低层次的,因而还无法成为这一群体手中的资本性资产,难以对他们的财富积累做出多少贡献。
更成问题的是,过去30年以来,特别是自1980年代中期城市经济体制改革以来,随着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趋势的不断扩大,作为对这种稳定长期转移的反应,农业生产方式也在不断调整:集约化、规模化和科技化,所需劳动力投入处于稳定下降状态。这意味着,农业已不再是剩余劳动力的自动蓄水池。 一有风吹草动,农村、农地和农业已不再是这一群体的最后庇护所。而另一面,已成为城市非农产业劳动力主体的这一群体,恰恰最容易受到宏观经济风吹草动的影响。2008年底2009年初,受危机和衰退影响,2500万农民工集中返乡,就是明证。
形成今天这种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很难否认的一个重要原因是,各种类型和成分的雇主们,把桌上的钱全都拿走了,没有“把最后一点点利益留给对方”。而农民工群体在这一过程中也缺乏来自政府的保护。
对此,有学者激烈反对。认为,尽管农民工工资低,但若不是大量沿海接单加工企业提供了这种机会,中国农民恐怕连这点收入都得不到。因而不仅抱怨显得不应该,政府的“最低工资制度”也是劣招 。说实话,除了最低工资制度是有着争论的经济学问题,或者有其两面性外,这一观点属于以偏概全的强词夺理:只看到了雇主和资本,没有看到中国的劳动力和环境资源。
随着劳动力市场的培育和扩大,需要增加劳动力价格的弹性,这并没有错。最低工资制度,确实在危机和衰退期间减缩了这一弹性,使得厂商只能通过裁员而非降薪来减低成本度过难关。但在中国这样一个劳动力市场供给长期被忽视而严重滞后的国家,加之农民工群体缺乏集体谈判机制和能力,最低工资制度又是必要的,尤其是在市场和经济复苏与繁荣期间。
更值得提醒的是,非农产业已对农民工形成了刚性需求。况且,随着人口结构的变化,中国新增劳动力增长率已开始下降,无限劳动力供给的二元经济结构已被打破。招不到工人的民工荒,接连发生的群体性事件等,都是市场机制自发性纠正的手段或体现。
稍感宽心的是,关注低收入群体开始得到各方面的重视。至少舆论力量在增强。关注低收入群体的初次分配制度改革正在酝酿,地方政府已开始将劳动力市场制度供给纳入视野。这都是值得肯定并进一步努力的。
除此之外,中国的工会制度建设应当得到重视和加强。在当今所有制多元化、利益主体已经分化并日趋分散化的市场经济环境下,工会组织应真正代表起广大产业工人的利益,并建立同有着利益差别的各种类型雇主进行集体谈判的机制。可以确认的是,这是同市场经济兼容的不可或缺的劳动力市场制度构成部分,对于提高低收入群体的收入进而整个社会的发展,是积极而必要的。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