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育琨
温总理在3月14日答记者问时说:“政如农功,日夜思之,思其始而成其终”。“政如农功”。做企业何尝不是如此!对此,我感触特别多。温总理重申“农功”,是在提倡一种“匠人的精气神”,这不正是这个浮躁的时代最为匮乏的吗?温总理的话,自然让我想到了山东农村流行的口头语“地头力”以及我去世4年的母亲。
地头力,是山东农村很流行的口头语,指嫩芽拱开地墒露出尖尖角的冲力,也指在田间地头间头拱地往前走的力量。推展开来,就是不受什么条条框框束缚,不找借口,遇到问题就着手解决,遇事拿办法。
小时候,山东农村很穷。母亲在极其艰难的条件下,带大我们6个儿女。我是“老儿子”,大哥比我年长16岁。父亲为熬个身份,在离家很远的一个供销社上班,一个月仅有8元钱。娘,一个小脚女人,用她并不强壮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她白天跟年轻人一样去下地干农活,挣工分,晚上常常还要去粉碎粮食或弹棉花。据说,老娘生我的那天,白天还下地干了一天农活,半夜里把我生下来,第二天又下地干活了。
娘累弯了腰,却挺直了儿女们的脊梁。她没上过学,却喜欢看孩子们学习。每逢晚上,平时家里省吃俭用不舍得点灯。只要我们说看书,她就会点上那能照亮儿女前途的煤油灯。
当时在我们村有许多两三个孩子的家庭,常常是老大没读完中学就要回家干活挣工分。娘没有这么短视。1961年大哥考进了南开大学,1963年大姐考进了鞍山钢铁学院。她常说“车到山前必有路,出水才看两腿泥”,“我有头拱地的地头力,没什么大不了的”。“头拱地”、“地头力”,“头拱地”,“地头力”……在我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那样深刻的印记,以至于成为我潜意识的重要部分。
语言是贫乏的。老娘用生命意识一刻接一刻地点燃起爱的火焰,用丰富的大爱化解掉百般负面情绪,头拱地一步一个脚印,硬是给孩子们拱出一片天!从词典里还真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汇能把这种复杂的事实情怀给表达出来。直到我想起老娘自己常用的“地头力”,老娘的精神才有了一个整体显现。地头力,是一个行为或事实,同时又有着丰富的情感,还贯穿着个体存在的生命意识。
再进一步揣摩,我发现,这种地头力可以分解成六个关键词:现场、身份、觉醒、能量、场域和中正。
现场。头拱地干活,就是老娘的现场。在常人眼里不可经受的苦役,在老娘那里却成了充实、甘甜的源头。老娘80多岁时,皮肤还是那样白嫩,笑起来还是那样爽朗,这跟年轻时的苦干不无关系。工作或苦役,并不必然会毁坏身体。毁坏身体的是心相。老娘的心相不同凡响。
身份。老娘没有惊天动地的想法,更没有心怀天下的大志。她知道自己是母亲。自己大字不识一个,却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没文化。她的每一滴汗珠子,身上的每一处疼痛,都是在给儿女们的未来添砖加瓦。那样一幅幅儿女们金光灿灿的画面吸引着她,陪伴着她,滋养着她。
觉醒。一种生命意识的全然觉醒,是老娘面临难题的唯一解决方式。老娘不懂使命意识,甚至也不知道责任意识。但是她知道,要想把幸福带给儿女,就要保持身体的强壮,保持管道畅通,每一刻的你都是全新的生命。
能量。原初的爱与喜悦,让她拥有了超强的情绪扳机控制能力。能量的一小部分来自头脑的智慧,超出体能3万倍的能量来自一个人身体的智慧。那么多困难,就是坏不掉她一无所住而生其心的“自由”,使她那股大能源源不断。
场域。“人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实话实说”。这是她为人处世的原则。老娘是个敢说敢干的人,她懂承当。她以一个个细小的行动,在我们心中播下了自强不息的种子。她的大爱和付出,还感动了跟她一起干活的小伙子们,后来他们都当了村干部,小时候我们家工分不够还等着分粮时,我可以感觉到他们的关照。
中正。这是一种定心的状态。老娘的管道是畅通的,那里没有恐惧,坦然接纳生命给予她的所有挑战。她把那些看上去不可一世的挑战,化作她的资源和能量。在与困难共生中,老娘实现了她的价值。老娘晚年练气功,还是几十人的总教头呢。
上面这六个关键词,构成了开发地头力的逻辑图。
据我观察,中国企业太多太多官僚气,太多人说了就等于做了,强调了就等于落实了,而唯独没有在现场的独立观察和思考。现代企业管理的核心问题,就是如何让每个人都能时刻醒觉自身的方位,做好本分人,做好本分事。而各种各样的欲望已把这个社会弄得太浮躁了。纯粹的个性魅力无穷。看上去他在做着许多事,而在每一个当下,他都可以聚精会神做一件事。在那一刻,身心灵合一让他走到了所有人未曾抵达的地方。有些人一年或几年就干一件事,可是一颗漂浮的心,从没安分过,或者想入非非在未来梦幻里,或者怨恨在过去时。
这是个需要“巨匠”的时代,需要开发地头力的时代。
(作者系北京大学民营研究院企业家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