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 东
站在整个社会的角度,没有谁不希望利率是趋于下降的。因为,这可以降低生产经营成本,增加净产出。我这里指的是扣除通胀因素后的实际利率。因为在现代纸币本位制度下,通胀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货币现象,所以,仅考虑通胀后的名义利率,不利于从根本上理解利率的真实变动趋势。
利率无非是由时间偏好率、违约风险溢价,以及反映预期总收益增长状况的增长率,也就是“增长溢价”,共同构成。
时间偏好率,指人们在当前消费与未来消费之间的选择意愿程度。如果人们偏好于减少当前消费以增加未来消费,则意味着储蓄增加,利率下降。相反,利率就会上升。
当然,偏好选择在很多情况下是外在因素使然。或者,是基于客观上的不确定性而被迫作出的主观选择。有经济学家据此认为,消费行为上的这种时间偏好现象是一种非理性行为的结果,甚至认为是人类心理对理性的系统背离。要我说,时间偏好恰是一种理性选择,是经过对当前和未来较充分的权衡后,对消费时间分布的慎重安排,体现了对未来是乐观还是忧患的意识和预期。这正是人类理性的典型体现。如果对未来的收入预期和生活保障估计乐观,当前消费支出就会更多些,储蓄意愿就会降低,利率就会因此上升。
一个经济体的社会保障体系越健全,人们对医疗、教育、养老就越放心,未来不确定性预期就越小,即期消费偏好就越大,当前储蓄意愿也就越小,利率也就比那种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的经济体要来得高。所以,利率高低同社会保障体系有着很大的关系。
尽管这几年,社保体系建设大有进步,但整体上看,仍然任重而道远。为防因病而贫,大多数家庭不得不为担心医疗支出而随时准备,教育支出、养老,也都是每个家庭越来越重大的花费,所有这些,都使得公众消费行为的时间偏好,更多倾向于保障未来的必要消费。这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解释,过往几十年来中国储蓄率较高的现象。高储蓄率,正是过往中国利率低企的重要原因。这不能不说是促成投资驱动型高速增长的基础力量。可以相信,在健全的社会保障体系建立起来之前,中国的利率水平不会高到哪里去。
违约风险也就是信用风险越大,要求的补偿溢价会越大,利率水平也就越高。相比发达国家,当前中国信用风险的整体水平,应当说是较高的,本应有较高的风险溢价。但这一违约风险溢价实际上并不高,对整体利率水平的贡献不大。原因是,处于资金供给主导地位的银行信贷,绝大部分贷款投向国有企业。而同样是国有性质的银行,并不在意这一风险,甚至在其利率定价中将这一风险溢价几乎完全忽略掉。所以,现行中国利率的整体水平,并没有充分反映违约风险溢价这一因素。据此可以推断,如果银行贷款结构中的国有企业所占份额下降,违约风险溢价在利率定价中权重将会增加。但现在尚未看到这种趋势。
至于利率中的“增长溢价”,是建立在如下假设基础上的:如果所有的收入都在增长,或者收入增长的确定性预期日益明朗,人们越会偏好当前消费,增加储蓄的意愿也就越低,储蓄的维持与增加将依赖利率的提高。这实则是一种收入效应,会促成利率上升。
但是,促成利率上升的收入效应,要在收入差距不大的环境中才能产生。在收入差距不断扩大的环境中,少数人收入增长率高于大多数人,收入增长率幅度不断扩大,整个社会的储蓄率就不会降低。这不仅因为极少数富人的储蓄倾向本来就高,还因为,从“相对收入假说”理论看,占社会大多数的处于较低收入增长水平的个人和家庭,会因为在社会整体收入中所占份额的相对下降,而倾向于减少当前消费增加储蓄。这可以用来解释,为什么过去三十多年中国城乡人均收入持续增长,却没有带来利率上升的收入效应。由此,不难推断,如果中国社会保障体系趋于健全,人们对未来的担心若能减少,家庭部门的储蓄率会趋于下降,压抑利率的供给力量会缩小。如果对国有经济展开新一轮改革,银行贷款违约风险约束能趋于增强,信用风险溢价将会在利率定价中得到重视和提高。如果收入差距扩大的趋势能得到有效抑制,与此同时,国民收入继续增长,收入效应就会发生作用,会促使利率上升。在所有这三个方面假设的共同作用下,中国的利率会趋于上升。
当然,要使上述如果成为现实,困难不小。何况,随着中国人口高峰期消失,人口红利日渐下降,相对于劳动力供求,资本将变得相对宽裕。同时,利率高低还取决于资本需求的变化。这些情况,都对利率有下压效应。因而,中国利率的变动趋势仍将是复杂的。
但是,如果能充分正确认识到上述实际利率的决定因素,以及随着相关约束条件的变化,对于货币政策的正确制定与实施,也是很有积极意义的。
(作者系中央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