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德旺在过去一年内以45.8亿元慈善捐款获评中国首善。4月22日他获邀在北京大学民营经济研究院“第七届中国民营企业投资与发展论坛”做演讲。上午我去机场接他，还在揣摩这个首善会有几个跟班。一个深蓝罩衣的老者，拖着一个蓝色普通尼龙布拉杆箱，孤零零从远处走来，那不就是曹德旺吗？! 本来准备请教两个问题，看他风尘仆仆，下午有主题演讲，还要参加两个互动论坛，实在于心不忍。

  我说起他给中国扶贫基金会捐款2亿元而给出严苛的条件限制，管理成本不超过600万；执行时间为6个月；差错率不得超过1%。否则要30倍来赔付。不只是给出了善款，还给出了一种新的慈善机制，这对于国字头的基金会和政府机构的运作，是个重大考验，结果皆大欢喜。他笑笑说，中国的事只能这样，在一件件实事中有个改变，中国就改变了。我捐款不就是求个向善的转变吗！看他笑得那样开心，很有点小孩做了恶作剧，没有被人发现的快感。真孩子气！他在完全放松自在的时候，已进入了孩童般的天真。

  他一路上谈笑风生。我问他最骄傲的事情是什么。他说，那天儿子曹晖接受记者采访说，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不会像他爸爸那样再培养出第二个曹晖来了。有儿子能这样说话，他是最开心的。很有点大仲马说小仲马是他最好的作品的味道。

  我好奇地接着问，您培养你的儿子有什么不可复制的地方呢？他说，绝对没办法复制。儿子大学毕业后，我就让他到工厂当工人，一当6年，熬成了车间主任。我看他可以独当一面了，就把他扔到香港去，让他从一张白纸做起公司。他又头拱地做出点气候来了。还有了宝马车、马仔。我看他很舒坦，就又让他去美国留学。我初中只上了一年级。他恨死我了，6年不接我电话。后来拿到MBA，又在美国办公司。现在是全服贴了。

  这样栽培第二代，闻所未闻。我接着问：“曹晖是不是可以接班了？”

  他不假思索地说，那肯定不行。我是什么工种都会干，什么地方出问题我都知道怎么解决。他一下子上来不可能。现在工厂里也不简单。你如果不懂具体工艺，发生一个问题，下面来汇报时，都要称一称你这当头的分量。开始给你说两成，你也不懂，一拍腿说这样好！结果回去后不尽如人意。等着再来汇报，他又会多说两三成。你一听这回有新东西了，你又是一高兴就拍腿说“好!”这下可就坏了！什么样的产品和工厂，经得起这么折腾？

  一个很复杂的人性问题，他回答得如此简单。我曾经见过许多企业家，深受富二代问题的煎熬。这个曹德旺熟稔简单之道，真不得了！

  下午北京大学百年大讲堂，曹德旺的演讲会场令我目不暇接。我粗略统计，包含互动论坛的掌声，不少于60次。他说：我是企业家不是慈善家，从来不提倡裸捐，觉得这是不负责任的；股东有十几万，买我的股票是在捧我的场，我有责任为他们把企业做好；我的员工跟随我几十年，我也有责任把这个队伍带起来，继续往前走；我是贫苦出身的人，认为人的价值关键是要负责任，要讲诚信；作为企业家我非常敬重我的职业。

  福耀玻璃营收去年行业全球第二，今年因为日本地震，估计要成为全球第一了。

  在互动论坛，他仔细地倾听了国内一流学者的高论，轮到他说话时，一下子就说到了点子上：“我们企业家这个阶层的心态，把你们是作为神来对待，但是你们讲话要负责任。”

  一种高度的责任感和好学精神，让曹德旺对国内外经济形势和大政方针了如指掌。他对经济过热发展有着深切的担心：你们这些学者会为高速发展提供依据，我们企业人就屁颠屁颠地去干了这些事情。9%已过快了，这样下去很危险！通胀就控制不住。你们这些专家，最好理性一点，理清楚以后再给总理报告。

  曹德旺最给力的还是那天他的结尾讲话，儒释道都通透了：“企业家的社会责任是向国家负责，遵纪守法，忠于自己的国家，忠于民族；向社会负责，诚信经营；向股东负责，公开公正公平；向员工负责，必须从德育、体育、智育三位一体来全面关照他们，好像自己子女一样对待他们。我不认为我是慈善家，我认为我是将自己在马路边捡的东西跟大家分享一下，也就是佛教说的共享。”

  成功人士往往创造距离，高高在上，俯瞰众生。可曹德旺却只想蹲在地上，头拱地做好他自己的企业。做个本分人，做好本分事。他知道他的根不在云端，不在秀场，他的根就在大地上。一如圣经中的参孙，只有匍匐在大地上，才会有独一无二的力量。当每一个人有了这样“往下走”的勇气，中国的命运，乃至世界的命运都可以改变。

  论坛结束后我告诉他，见他之前我想问他的问题是：“除了财富你还有什么？除了与人们分享您的财富您还能分享什么？”见过面后，他的一系列言谈已将这两点解释清楚。曹德旺对我谈到这两个问题很开心，嚷着想吃涮羊肉了。（作者系北京大学民营研究院企业家研究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