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恩泽

  有一种规则叫潜规则，约定俗成，潜行暗通。彼此心照不宣，但不能挑明，更不能公开，一旦公之于世，则大家都会陷入尴尬，在一阵惊恐之后，旋即向破坏者兴师问罪，掀起轩然大波。马云就是行业潜规则的破坏者，近来因此频遭责难。

  这种责难要从VIE说起。VIE结构即协议控制，指离岸公司通过外商独资企业，与内资公司签订一系列协议来成为内资公司业务的实际收益人和资产控制人，以规避《外商投资产业指导目录》对于限制类和禁止类行业限制外资进入的规定。

  当初马云为了切入第三方支付业务，向有关部门申领了牌照，并起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支付宝。但苦于没有巨额资金投入，就按当时互联网行业的潜规则，暗地里向海外资本大鳄——软银和雅虎示意，签订了协议控制，表面上是马云的浙江支付宝网络技术有限公司独立经营，实际上是在阿里巴巴集团框架内与软银和雅虎合伙开店。

  一晃多年过去，支付宝业务风生水起，原本相安无事。可问题毕竟是躲不掉的，眼看向监管部门申领第三方支付业务牌照期限将至，因为对VIE模式心存疑虑，马云坐不住了，万一道出实情被监管部门卡脖子而延宕支付宝业务怎么办？嗨，长痛不如短痛，马云遂毅然单方面决定暂时终止原先与两大股东雅虎和软银的约定，了断支付宝与阿里巴巴集团之间的协议控制关系，从此以“100%守法”形象继续第三方支付业务。

  看这步棋，马云无疑是一位智商很高的企业家。审时度势，他认定游走于VIE钢丝之间，终非长久之计。如今的中国，招商引资正进入一个崭新的时代，从饥不择食转向有门槛有选择。中国不再是创业资金匮乏的年代，庞大的流动性、成熟的国内风投公司完全可以支撑起人们的创业梦想，不完全指望外资或明或暗地参与经营。既然当时迫于政策藩篱选择与外资VIE的合作模式，那在内资充裕且非常活跃的时代背景之下，果断与VIE模式撇清关系，应是上选。

  尽管VIE对中国互联网公司功不可没，给互联网业务带来繁华和风光，但毕竟摆不上台面，属暗箱操作，政府不予正式认可，存在着一定的政策风险、税务风险、外汇管制风险和公司控制风险，一旦有变，则双方旋即扯进说不清、道不明的纠纷之中。

  现在，马云机警地把VIE这块烫手的山芋甩给监管层。在央行杭州分行要求支付宝申报是否有外资实质性控制时，马云不能昧着良心说话。他担心央行或要对支付宝进行是否存在非法经营的定性，即是否有外资实质性控制。从“100%守法”的角度考虑，马云要挺起腰杆走路，堂堂正正做生意。所以，他要退出协议控制，让支付宝名副其实地内资独立经营，不再偷偷摸摸地搞变通。

  必须承认，VIE结构是对监管的刻意规避和绕道而行，也是鉴于法律法规要求和监管现实的一种商业利益的制度性安排。但名不正言不顺，只是“地下夫妻”。监管部门认可了，VIE就是“合法婚姻”；不认可，就是“非法同居”。捅破了窗户纸，总比提心吊胆过日子强。马云挑破了VIE遮羞布，高调从VIE抽身而出，就是逼迫监管层对支付宝乃至整个互联网行业VIE这个灰色模式表明态度。

  而马云挑选的时机太精准，他巧妙地抓住央行全面规范第三方交易的机会，让支付宝在完全合法的渠道里从海外股东的掌控下脱身，金蝉脱壳，既赚了股权，又赚了现金，更赚到了守法经营的干净身子。

  但这么一来，素来形象正面的马云也把自己置于众目睽睽之下。一石激起千层浪，同行的责难、监管部门的不快、合作伙伴的懊恼、阿里巴巴管理团队的抱怨、股东的猜疑，顿时一起袭来，一些被惊慌心理袭扰的业界人士恼怒之下，唾沫星子纷纷向马云抛来。马云突然显得很孤立，需要时间来证明他这次选择的正确。

  如果硬要说马云此举有什么不妥之处，或者可以认为他与其单枪匹马地冲破VIE潜规则，推动监管变革，让业内太多人陷于尴尬，引起众怒，不如联合业内同行集体向监管层要政策，降低政策门槛，让模糊和封闭的准入制度变得更加透明和开放，让牌照至上的审批经济逐步走向适度监管的市场经济，让外资大大方方地从大门进入某些限制性行业，让大伙共赢。

  但世上哪有完人，不必苛求马云想得那么多，那么周全。

  （作者系晶苏传媒首席分析师，财经媒体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