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 呆

  这个世界存在很多种危机，于是有了无数多研究危机的专家。可是让人苦恼的是，大部分专家都不能预测自己专业领域内的危机何时会发生。比如说在地质领域，没人能确切知道地震何时会爆发，地质学家只能根据推测，想象出在地下存在着不同的岩层互相挤压，压力积聚让地壳断裂形成断层线，最终导致地震。而在另一些领域比如经济，专家们非但未能预测2008年金融危机的发生，甚至在事后，对危机的成因也仍然各执一词，众说纷纭。

  幸运的是，总算还有少数看到危机迫近的人，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前首席经济学家拉古拉迈·拉詹就是其中的一位。他在2005年就发表论文，警告“金融危机的全面爆发近在咫尺”，当时成了被嘲笑的对象。2008年下半年席卷全球的国际金融危机过后，拉詹推出了这本《断层线：全球经济潜在的危机》，用地质学家的术语来解释金融地震为何会发生，并试图探讨修复全球经济断层的解决方法。

  如果以浪漫主义的视角来看，《断层线》就像一本探究金融危机的《地心游记》，这位芝加哥大学商学院金融学终身教授带领我们深入全球经济的表象之下，揭示各种经济和政治压力之间如何相互作用，给参与其间的国家和民众带来灾难。这位“厄运预言博士”挑明了一点——金融危机的始作俑者不是贪婪的银行家、沉睡的监管者、不负责任的借款人，而是 “全球收入的不平衡”！金融崩溃的始作俑者，是滞涨的收入和不断攀升物价之间的不平衡，而这种不平衡的根源在于全球经济存在着很深的断层线，并且还在不断加深。

  第一类断层线，是美国日益严重的贫富差距造成巨大的政治压力。财富不断向高收入人群集中，中产阶级工资水平则停滞不前，政客们为了安抚民众，没有使用税收和直接再分配手段，反而扩大了对家庭尤其是低收入家庭的借贷，宽松信贷政策成为拉动消费和扩大就业的法宝。

  第二种断层线，源于出口导向型经济体过度依赖海外消费者，国内需求疲软，导致全球贸易失衡，而第三条断层线体现在英美国家的“公平交易”体系与其他国家不透明的金融体系之间的碰撞。这三类断层线将世界拖入了危机的深渊。

  与《13个银行家》等批判金融从业者贪婪导致危机的著作基调不同，《断层线》将更多火力集中在政府政策层面。拉詹认为，宽松货币政策是美国政府迫于政治压力而出台的鲁莽决策，对扩大就业成效甚微，反而催生房价泡沫，引发了金融危机；而在危机之后，美联储为了救市，继续推行宽松货币政策，宽松信贷成了鸦片，在造成危机之后又来扮演拯救危机的白衣天使，这势必将形成新一轮泡沫。

  拉詹这番分析对于眼下的中国极具借鉴意义。现在回过头来看，2008年中国政府为了应对国际金融危机推出的4万亿投资计划，的确发挥了制止经济滑坡的作用，但也在很大程度上推高了资产价格。美国的经历已经证明，利用货币政策替代直接收入再分配的方式，最终代价高昂。

  在批判政府的不当作为之后，拉詹也对金融行业作了分析，并给出了修复金融领域断层的药方。因为金融系统的游戏规则似乎只对少数人有利，危机之后，公众对整个金融系统失去了信心。但拉詹的处方很温和，他提倡保留整个金融系统框架，在此基础上制定适应经济周期的监管规则，改革银行家薪酬体制，消除政府救助大型金融机构的预期，继续让市场机制在这一领域发挥作用。与要求彻底重塑金融行业的民众呼声相比，拉詹可谓是温和的保守主义改良派。

  然而这样温和的改革也并不容易。事实上，眼下美国金融行业已基本又回到了危机前的状态，银行高管给自己发起奖金来依然故我，而对危机始作俑者的问责却一直无法启动。

  对缩小贫富差距，拉詹提出的解决之道，是提升美国的全民教育水平，改革社会保障制度，以及在全球范围内通过多边组织的努力，改变工业国的消费方式及发展中国家的出口导向型经济，逐步实现贸易平衡。但这样的改革，要比推动金融业的改革更加艰难，尤其是让各经济体达成共识并付诸行动，老实说，其难度一点不亚于地质学家声言要弥合地壳的裂痕。从这个角度来说，《断层线》也只能视作一部游记，让我们看到地震的形成过程，岩浆在翻滚，地壳在移动，但却感觉无能为力。

  危机虽然是改革的警钟，但悠长钟声响过，改革却不一定会来临。太多既得利益错综复杂交织在一起，让人无法分清断层线的脉络，这意味着改革需要极大的勇气与智慧，并且无法确保成功。但我们并不能因此而放弃努力，因为危机就像地震一样，虽然很难预测何时发生，但它将来一定会发生。而我们能做的，就是选择尽量安全的位置，并储备好粮食和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