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妈是孟母吗？”之十六

  孙 涤

  “创新是竞争力的关键,” 这一点再强调也不为过。然而为了创新，你又愿意舍弃什么？

  我曾在北京的建设银行总行服务过，那时的行长王岐山在开导新入行的青年员工时有句名言，“大家好像都明白要什么，但重要的是你得问问自己，为了要什么你肯放弃什么？”创新宝贵，代价也高。创新的价值讲得已很滥，这里用两个小例子来加深印象。

  其一， 据2011年10月20日的《华尔街日报》，iPhone 最新的 4S款，发售价为649美元；成本合计196美元，其中各种零配件加总为188美元，组装人工为8美元。iPhone 几乎全在中国组装，获利几何？

  其二，东莞的制鞋业举世闻名，事实上中国年产鞋子130亿双，占全球六到七成，出口100亿双。然而，据《南方周末》2011年8月22日的报道，东莞制鞋企业平均每双只赚0.2美元。

  在乔布斯的带领下，在市场赚得钵满盆满的同时，苹果电脑系列产品更征服了人心，大家掏钱买，没人说不公道。而中国的鞋子几乎赔本贱卖，还遭到他国“倾销”的指控。创新之作用可谓大矣！

  说到底，乔布斯并没发明出什么原创技术，甚至算不上是个信息技术工程师。但他的眼光、悟性、洞察力及对市场用户的敏感，对各种要素的组合及对流程改造，创新成效非凡。即使在富有弹性的美国，乔布斯也是一只令人惊异不止的“黑天鹅”。从新近出版的传记可知，乔布斯特立独行，行径怪诞甚至“很不上道”，但从养父母开始，到硅谷的小圈子，再到市场的大环境，直到总统，终究在美国宽容的社会环境下，其才能得以淋漓尽致的发挥。乔布斯向奥巴马力陈，政府如能给在美国拿到工程技术学位的留学生H-1签证或绿卡，苹果在美国招到三万名技术经理，那么替苹果代工的中国70万个工作大部分都将回到美国。可当总统表示由于现行法规限制难做到时，乔布斯竟然直截了当地说，那你的总统恐怕就只能干一届！

  乔布斯之类的“黑天鹅”虽然稀少，但比起像姚明之类的特高个子，概率却要高得多。证据之一，就是每当人类社会处于危机和转折关头，就有“黑天鹅”成群出现，创造性地战胜挑战，比如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群雄的角逐或文艺昌明时期群星的创作。

  人们往往误以为创造性个人是“来自勤奋”。的确，“黑天鹅”要能有所作为需要各种条件，或许包括勤奋，不过它不可能来自于白天鹅+勤奋。比起勤奋，“黑天鹅”更需要的是宽容，而不是被社会漂白。中国不是没有类似乔布斯的“黑天鹅”，比如晚清的左宗棠，假如不是太平天国的大危局，若是缺少曾国藩宽容赏识的小环境，这个挤不过科举制度“圆孔”的入赘举人，是无法张扬出他“黑天鹅”的头角的。“不拘一格降人才”的责任，其实不在“天公”——他早就把创造力降到人间，而在社会能不能不拘一格地容忍创新人才。

  中国人说是重视创新，但一遇到不够白的天鹅，就设法漂白，漂不白的则淘汰，文化、民族、政府、学校，甚至家庭对孩子的做法，大致相仿，唯恐黑天鹅的风险太大。懵懂不知的是，漂白黑天鹅的代价更高。

  仅仅从中国人口在迅速老龄化就该明白，“制鞋出口换汇”的模式不可持久。到2050年，中国六十岁以上的退养人口将达4.9亿，约占总人口三分之一，社会抚养比率（即16至60岁的人口除以其余人数）急剧下降，加上现在年轻人在小康环境下长大，为了脱贫苦干打拼的劲头大不如前辈。总之，今后几代人的经济发展只能依赖青年一代的脑力和效能，而不是人力和耐劳的投入。

  中国参与全球化的经济竞赛，独特的要素贡献既非自然资源，也不是科技和资本，乃是人力。怎样善待自己的劳动力，通过教育提高国民素质，诱发其创造力，因此更为关键。现代国家的教育体系，既要有效培养学童正常的技能和健全的心志，在儿童最可塑且几乎无法替代的学龄期间（大约十五岁前），建立起在智性和个性上真正有价值的基础架构，成为社会有工作能力及责任感的公民；又要多方创设环境，让具有天赋潜质的儿童有机会把内在的原创力喷涌出来引领社会。

  鉴于此，笔者呼吁，在坚持公平的统考形式下对擢拔人才的内容谋求改革的同时，还必须别开生面地创立新渠道，使具有创新潜质的个人能不受羁绊地脱颖而出。有个成功的案例颇值得我们琢磨，那就是成立于1963年的苏俄第十八数理中学，世称“柯尔莫哥洛夫中学”。柯尔莫哥洛夫（1903-1987）是苏俄最伟大的数学家，在六十岁那年他把成果累累的研究生涯告一段落，悉心投入初等教育。他从全国招募有天分的学生，亲自设计课程，编订教材，又邀集一流的科学家，不少是他的学生或全球的合作者来授课。除了科学，课程又加入历史、文艺、音乐等内容，让学生保持其天性、独立人格、创造的精神和高远的追求。结果给俄罗斯和全世界孕育出大批富有的创造力优秀人才。

  我们完全有条件开办像“柯尔莫哥洛夫中学”这样的机构！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学者学会（南加州）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