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自在人心”

  ——市场博弈的不对称之二十五

  本系列第一则，就希望把读者的关注引向市场交易的“公平性”，提出的问题是“北京市突降暴雨，平时出租车难打的情况变得令人绝望。在这类情况下，你认为，允许出租车司机就低速等待时间和乘客议价，提高计费标准是公平的吗？”大约有三分之一的回答，认为公平。这次雨灾中，有出租车（及其他私家车）乘机抬价，在需求急剧上升为刚性的关头，把价码提高了数十上百倍。而一些酒店也乘机敲竹杠，价格暴增数倍。

  此时的市场交易是否对称，把服务卖个出价最高的是否就等于把资源配置到最佳？供需的力量之外还会牵涉到哪些因素？在本系列之二，我有这样的描述，“2004年美国佛罗里达州遭飓风横扫，留下一片狼藉。有些商人乘机抬价：输电线断了之后小柴油发电机变得很抢手，平时250美元一台顿时涨到了2000美元；40美金一晚的小旅社此时则叫价160元；大树倒下压在屋顶上，可请人挪走，工人要价竟然超过了一万美元！”是美国人格外自私吗？

  只有当“黑天鹅”出现在自己家门口，你对邻居、同事、和自身的检验，才真切而实在。网上有人辩说，出租车司机也不得不考虑成本，乘此机会大幅提价不无道理。笔者在本系列里也问过这样的问题：“你乘坐地铁后出站，忽然发觉外面在下大雨而你却没带伞，站门口摆摊的乘机兜售折叠伞，平时一把15元现在卖到了30元。你觉得合不合理？”假如你认为，与其等到雨停，多给小贩15元不算太不合理的话，那么加价15元的卖方若是地铁站内的联华超市连锁店，你的感觉又将如何？小贩和联华超市不都在争取最大赢利吗？大小不同而已。其间的差别既微妙又深刻，经济和社会学家费了不少心思好多气力来解释证明，结论还是见仁见智。

  回到的“一锤子买卖”讨论，合理不合理，要看你站在甲方的立场或是从乙方的角度来对待问题。大家至少在两个方面会有共识，一、信息要揭示出来，能尽量预先了解彼此；二、交易能重复，才会趋近于“合理”。这是对“一锤子买卖”的有力批评，“一锤子”博弈，毕竟不是现实世界的常态。多数的交易是反复进行、可以追溯的，而交易双方的风格和诚信程度如何，事前能有所了解，事后则可奖惩。于是就产生了如下的博弈，可以重复的“投资资金池”游戏。

  四人一组参加博弈，每人分得20元钱。可自由选择是否投资于一个公共资金池。无论谁出资，每局游戏后池里的钱都会翻倍，然后再平分给这四人。最理想的情况似乎是，每人都能尽其所能全数投入，即各出20元，资金池由80元翻倍为160元，均分后各得20元，每人的投资报酬率是100%。但是结果均分，并不意味着投入均等。设想四个人全是彻底追求自利的经济理性人，其中若有一人不投资，那么其他三个人投入资金池的60元将加倍成120元，四人均分各得30元；而那个搭便车者却是30加上他原有的20，成为50元的“首富”，其投资回报率是无穷大（30/0）。

  这不成了三个投资者在为一个搭便车者“作嫁衣裳”？要是不加惩罚，他的行径会迅速污染全体，结果没谁再愿意投资，再生产将趋于停止！因此惩罚搭便车的行为是人类合作所必需的。实验结果充分表明，允许参加者对搭便车的施以惩罚时，情况就发生变化，即使惩戒成本高昂，人们也会积极实行。比如，游戏规定，参加者要实施惩罚，自己得赔上1元，就能罚搭便车者3元。几乎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乐于惩戒别人的“背叛”行为，即使贴上老本也在所不惜。而有了这样的制约，搭便车者也会收敛，转向投资合作。

  这个实验在世界各地重复无数次，表明了无论哪个族群，哪种文化传统，都接受对搭便车者和“背信的人”的惩戒规则。人类学和进化心理学业已证实，若不能惩罚搭便车者的“背信”行为，人类不可能进化到今天的文明高度。

  “公道自在人心”这句古训，有其深刻的生物和文化进化背景，我们将有机会再来探讨。与但求扩增自身利益只计较个人得失的“充分理性经济人”的假定不同，就人类而言，“我”有时需要超出“个体”的层面才能得到界定，家庭、宗族、社区、教派、社团，乃至国家，在一定条件下都是“我”，或能赢得“我”的牺牲。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学者学会（南加州）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