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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飞雪
解读历史真相有多种方略,李鸿谷的这本《国家的中国开始:一场革命》证明,借鉴新闻学的方法,也不失为研究历史之三十六计之上计。
李鸿谷有二十五年的新闻从业经历,这对他后来的历史研究是一笔巨大财富,他认为,所谓的深度新闻报道,其方法大可借用于历史研究。他说:“历史现场有着各种驳杂的信息,后世研究者与读史者的基本功,则是返回历史现场,寻找、发现并再现其复杂或矛盾的各种事实。所谓史实重建,其理路亦在此。但是,重建历史现场的努力,其目标仅仅是还原现场,则远远不够。由现场入手,读史而知史,功用在于能否从现场里寻觅关键证据——促成辛亥革命成功的核心要素,由核心要素而深入,则能建立历史逻辑的框架,并据此提供历史解释。”他还提出:“按新闻的方法论,理解并解释任何事件或事实,需要在三个维度里予以考察:冲突、人物与舞台。”那么,他在本书中究竟是如何重返辛亥革命现场、解释辛亥革命演变的呢?他有哪些历史性洞见?
历史的主体是人,所有人关系的总和与物理条件构成舞台,所有人有目的的活动及其力量的涌动与冲突构成剧情,而只有在冲突事件中发挥巨大主导性作用的人才能算得上历史人物。作者指出,在辛亥革命现场,有三重力量的竞争与合作:孙中山及其革命党,士绅集团的立宪派,袁世凯与军人集团。孙中山的过人之处,在于发现联合会党与华侨的策略所在,即华侨出钱,会党出力,合作革命以推翻清廷。这当然与我们后来印象里的“革命军队”不同,它更类似于西方公司治理的安排。至于“三民主义”的发扬光大,则有待于辛亥革命“成功”之后。康有为的超越传统之处,在于他利用当时最先进的传播手段,即书籍以及报刊。袁世凯更厉害,他以现代化方式训练军队。任何军事的技术性变革,实则为政治性行为,其深刻性,尤其是力量结构,虽则未必广为人知察,其对历史的推动性作用,却是长久。
以上三种力量代表了中国当时的先进文化和先进科技,既然有先进,当然难免也有落后,所以本书专辟一章来讲代表落后文化、落后力量的主要人物慈禧太后。慈禧太后把持最高权力达四十八年,有清一代,除了康熙(六十一年)与乾隆(六十年)两帝,唯她握权时间最长。除了权力,慈禧眼中并无国家,更无世界,她就是马嘎尔尼所说的清朝“才不敷用的掌舵人”。当然,慈禧是延缓了还是加速了清朝的倾覆,不同的人难免有不同的看法和判断,但有一点完全可以肯定,慈禧太后在权力舞台的成功表演,就是中国的失败根因。近年来,有些喜好标新立异的研究者以貌似客观公正的姿态为慈禧太后辩解,其实既不客观,更不公正。慈禧太后既非治平人物,更无把国家导向现代化的意愿。要她像明治天皇那样推动国家转型,把国家导向现代化,她是做不来的。
历史之变迁,有明流与潜流,康有为、梁启超一路不仅是明流,而且是聚焦灯下的明星。那么在中国近代史的激荡大浪中,潜流又是指什么呢?本书记录了许多洋人的作为和影响。历史的演变有其连续性,百日维新失败后,慈禧太后欲废光绪,擅立溥俊为大阿哥,于是溥俊之父载漪便在家中摆下茶点,等候列强公使前来道贺。等了三天,不见一个洋人来贺,自是载漪之痛恨外人,几成不共戴天之势,他也因之成为庚子国难的重要推手。洋人的不作为竟也产生了巨大反弹。武昌首义,袁世凯复出,更见洋人的作用之大,当时各国驻京公使一致推举袁,并且要求清廷:不是任他为一个寻常的高级官吏,而是作为朝廷的顾问兼皇权执行者。中国近代史,往往是外交与内政一体两面、互为因果,1903年4月俄国公然强占我东北领土,留日中国学生纷纷聚会,强烈要求拒俄,拒俄学生还组织了一个130人的学生军,自愿回国充当驱俄先锋,结果大失所望。因为清廷驻日公使蔡钧致两江总督端方的电文称,东京留学生“名为拒俄,实为革命”。清廷随后又发出密件,要求各地方各军区对学生军严防死守,严惩不贷。如此荒谬,老奸巨猾冷血复杂的清廷保守派自有他们的政治逻辑。
辛亥革命之有伟大意义,不在于它发生于辛亥年,而在于是一场革命。那么,何谓革命?“孙中山 现代中国的革命循环”一章说,1919年7月,孙中山指定胡汉民创办一份杂志,胡原欲将杂志命名为《改造》,未获孙同意。中山先生说:“建设为革命之唯一目的,如不存心建设,即不必破坏,更不必言革命。”杂志遂定名为《建设》。革命的目的是建设。但非常不幸的是,民国的逻辑是“军事即政治”。在相当长时期内,“革命的目的是建设”的道理并不为许多人所理解所认同。今天身处二十一世纪的中国人,回望百年前的那场革命,当从激荡的涛声中,听懂那最有价值的金石之音,真正明了中山先生领导这场革命的目的和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