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内艺术界的老大师之中,除了我们介绍过的杨之光、詹建俊、靳之林,还有戴泽、闻立鹏和侯一民等等一大批卓越的老一代艺术家,他们都在新中国美术史上留下重要作品,画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在市场火爆时,老一代美术大师们的作品价格却波澜不惊;但在热浪逐渐退潮时,他们的作品像股市中的“蓝筹股”一样,仍然保持着较高的安全系数。甚至,在整体低迷时期,这些老大师们的几件经典作品,可以救市。当市场回归理性之时,那些能够被大多数人欣赏和接受的经典艺术,终将会得到价值重估;在学术和市场的双重肯定下,这一代人也终将重获历史的荣耀。
⊙记者 唐子韬 ○编辑 陈羽
我很少在画室画画,大自然、黄土地就是我的画室,直接面对大自然,在与大自然的情感交融中,陶醉于“物我合一”、“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之中,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满足和最高的艺术享受。
——靳之林
救市的《南泥湾》
靳之林的作品具有朴实、注重生活气息的特点,即便在特殊年代,也与当时主流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创作思想有所区别。他早年的优秀作品中,除少量作品被国家级博物馆、美术馆收藏外,大部分因文革动乱遗失或损毁。
靳之林的存世名作有《罗盛教》(1954年)、《南泥湾》(1959年)、《毛主席在大生产运动中》(1959年)、《公社女书记》(1975年)等。目前,除《南泥湾》外,有15幅作品分别收藏于国家博物馆、军事博物馆与中国美术馆。近些年,靳之林的油画风景、花卉作品受到普遍好评。其中他的“黄河巨幅风景”系列和“四季花卉”系列作品在一级市场有稳定良好的表现。
然而,仅仅从拍卖成交情况看,靳之林近十年的作品市场情况似乎并不可观。与他们那一代很多美术大家情况相似,靳之林的作品无论上拍量还是单品价格,并不是很高。但在2009年,他的一幅创作于1959年的作品《南泥湾》以1344万元高价在瀚海春季拍卖会上成交,成为当年瀚海春拍的救场之作。
《南泥湾》是靳之林创作的“红色经典”中唯一一件跟随画家多年的作品。此画原为1959年接受革命军事博物馆的委托之作。创作初期,画家曾得到王震将军的亲自接见和指导。1967年,因“文革”受到牵连,此画险些被毁掉,幸亏时任军博美术组组长的何孔德通知靳之林,将画连夜取走,才得以幸免。此后,《南泥湾》一直跟随主人辗转多年,不曾离开。期间也曾有多家拍卖公司、私人藏家找到老先生,请求此画,靳之林一直未曾应允。直至2009年,艺术市场行情低迷,文化部领导亲自游说,希望靳之林能拿出此画救市。5月瀚海春拍,几轮竞争过后,以高出事先议价的三百多万元——1344万元人民币成交,意外被当时因海外拍卖圆明园兽首拒付款而知名的内地藏家蔡铭超争得。
这一结果,让拍卖行始料不及,也让原本想要将画留在熟人手中的靳老先生痛心疾首。此画是作者里程碑式的重要作品,中国国家博物馆曾向靳之林求购此画,承诺与董希文《开国大典》并列放置,可见此画在艺术史的重要地位。
此后,出于无奈和对此画的珍爱之情,靳之林在失去原作的情况下,再次创作一幅同名作品弥补缺憾。
童年的风景
靳之林从小生长在河北滦南县一户普通农家。“我家是个陶渊明式的家庭。我从小喜欢大自然、喜欢风景。”他还记得,在自己小学四年级时候,有一天,在田间与农民一起割豆,傍晚一起回来,看见落日晚霞,霞光万丈,他独自跑回家,拿了纸墨画了人生第一幅风景写生。五年级时,小学课堂外边有一道影壁墙,正中午的阳光洒在爬满爬山虎的墙面上,发出白色的反光,底下透出来的橙绿颜色好看极了。靳之林用那时候珍贵的水粉颜料,趁着中午的阳光画了一张写生。这两张写生,成为靳之林最早的风景作品。原件早已遗失,但那份美好的记忆让这位喜欢风景的少年从此爱上了绘画。
初中的时候,为避战乱,靳之林只身来到北京,通过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当时的师范学校。对大自然风景和中国山水画的热爱,让他开始学习绘画,从那时起,他开始跟随吴镜汀先生学习临摹王石谷的山水,跟李智超先生学习临摹石涛、文征明、沈石田、黄子久,后来临摹宋代的荆浩、范宽。
1947年,靳之林考入当时的国立北平艺专。当时在徐悲鸿先生的主持下,北平艺专的绘画教学同时注重国画和油画的基础训练。那时的课堂上,有齐白石先生教画花鸟,李可染先生教画山水,李苦禅先生教水墨,叶浅予和蒋兆和先生教人物,田世光先生教工笔重彩,还请王临乙和滑田友先生教雕塑,沈宝基先生教希腊神话……这些大师的教导让靳之林一生受益匪浅。
探寻民间文化
1949年,国立北平艺专与华北大学三部美术系合并。来自延安鲁艺的美术家们带来了质朴的民间艺术:秧歌、腰鼓、民歌、剪纸……当时,美术家古元的剪纸风格的版画,质朴清新,深深地吸引了靳之林,“让我像着了魔一样,想要投入到延安黄土高原的怀抱中里去”。
与之前所见的黑白明暗基调有强烈对比的作品相比,靳之林更加倾心于延安文艺的浑厚、粗犷、质朴和明朗。“这是我美学观的重要转变,我从这里找到了自我。”此后的多年,他多次前往延安。那里质朴的乡土让他魂牵梦绕。1973年,45岁的靳之林终于如愿以偿,他离开了当时的“五七干校”,前往延安,到延安文化馆工作。他把自己的生活和艺术基地放在陕北黄土高原。不仅如此,他随后还把家人接到了那里,从此在黄土高原落了户,这一待就是十三年。
在那段岁月里,靳之林时常背着画箱下乡,随心所欲地画着风土人情。
在延安文化馆工作期间,靳之林除了画画以外,一项重要的工作就是挖掘民间艺术。“文革”结束后,靳之林和同事组织农村妇女重新拿起剪刀,从事剪纸活动。他们把山沟里的老大娘接过来,办剪纸班,鼓励她们剪老传统剪纸。“抓髻娃娃”、“爱虎”、“下山虎”、“蛇盘兔”等等,这些具有丰富民间风俗含义的剪纸形象,让靳之林对民间的图腾符号发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发现了一个从来没有看到过的民间文化王国。我想任何艺术都有它的哲学观,那么它们是什么哲学?和儒家、道家对位,它们也不是,这曾令我苦恼了好几年。最后在对类似图像不断地收集和整理过程中,我才顿悟了民间文化之道,发现了中国本原文化与本原哲学,以及其哲学符号。”
“我感悟到在儒家、道家产生的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之前,应该有一套完整的哲学体系,有一个‘本原哲学’体系,这个‘本原哲学’体系,就是整个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
此后,靳之林开始了漫长的文化考察。1976-1984年,他发现了全程3000里、南起陕西淳化林光宫北到内蒙古包头九原郡的秦始皇抵御匈奴的重大国防工程——万里长城生命线“秦直道”,并徒步走完了全程;徒步万余里,发现并考察了陕北由北魏至民国的历代佛道石窟408窟,雕像10万余尊。
国内的考察让他对人类的文明产生了浓厚兴趣,此后,他又用了10年的时间出国考察,印度、埃及、希腊等文明古国在内的22个国家,在那里他把自己的知识融会贯通,在了解不同文明之间的差异的同时,体会到了人类文明共同的内核。对国内外民族文化的考察和发现,不仅让靳之林对世界文化和人类哲学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也给了他艺术创作上巨大的启发。
生生不息的色彩
靳之林称自己的画是“画翁之意不在画,在于山水之间,在于‘寄情’和‘示气’”。这“示气”,就是他从民间文化中体会到的阴阳两气。“示气”在靳之林的笔墨、书法之中;寄情则主要是在油画的色彩之中。
靳之林对色调要求非常严格,这也得益于当年他的导师董希文先生的教导。董希文曾告诉他,人有人的表情,色彩有色彩的表情,看一幅画首先给人的是色彩的表情。多年的写生经验,让他对色彩有了更深的理解,更加纯熟的把握。
靳之林认为,色彩意境和笔墨意境,不是对自然形象本身的转移摹写,是作者自己借题发挥的情感宣泄,“是我以自我爆发的情感符号密码,表达宇宙万物与我生生不息的宇宙本原哲学。它是燃烧的火焰,是宇宙之气流动运行的生命符号”。
油画风景写生在靳之林的作品中最能够表现他对绘画色彩的理解。他的油画创作从1950年代开始逐渐走向成熟,有着其自身的发展轨迹。
1954年,创作的《太行山村的早晨》,开始了他充满浓郁乡村生活气息的大幅油画风景写生创作。此后的大型历史油画创作《南泥湾》表现了抗战时期南泥湾大生产气氛下的自然环境和人的精神,成为新中国美术史上的一个经典之作。此后的肖像油画创作《公社女书记》,也多次在国内不同时期的重要展览中展出,该作品对特殊年代中农村生活的质朴表现,成为他的另一个重要代表作。
从1960年代开始,靳之林开始在油画创作中融入中国传统写意画的笔法。他在写生的用笔中充分运用了中国写意山水奔放的笔法,充分自由地抒发情感。在1970年代以后的黄土高原生活写生时期,他的这种用笔的写意性得到了进一步的发挥,笔触变得更加恣意、抽象。
如今,靳之林把从民间文化中体会到的天人合一的本质精神融入自己的艺术创作中。“天人合一、物我合一”取代了早年的质朴清新的创作思想。他用画笔挥洒着生命的律动,迎春花、玉兰、海棠、藤萝、牡丹……一年四季,他都会出外画花卉写生。这些生命的绽放与凋谢,让他对生生不息的自然有了更深的情感体验。“我已经把理念转化为感情,浸透到我的血液里。我画的时候,虽然仍然是光、色、结构,但是我主要表现的是一种情感的宣泄,是情感火焰的符号,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符号。”靳之林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