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来还有多少国人能尽孝
——市场博弈的不对称之四十六
在“4+2+1”的家庭结构下,无论精力、时间、关爱、费用,靠家庭来养老,来贯彻“孝”的理念,挑战将前所未有地艰巨。
□孙 涤
中国传统文化“以孝为本”,以此扩大代际合作,并确立家庭为安身立命的基础,这与其他诸如基督教文明的差别相当远。“孝”讲得滥了,颇有些陈腐味道,但在实际上,孝类似于一种社会契约,以强调幼者对长者的责任履行。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天然的,没有律令一样畅行,而子女对父母则差得远。孝,作为带强制性的道义约束,是对人类的爱偏于下倾的补充。作为汉文明的一个主要特色,它拓展了代际之间诚信,成为互助的强有力纽带。用乡间俗话来讲,“我们替你娶媳妇,你得为我们送终。”孝的纽带作用,尽在其中矣。
不过在以往的历史上,孝的履行很少受到过切实的考验。别说“子欲养而亲不在”,亲在的时间原本就很短。直到1950年,国人的平均生命期望还只在35至40岁之间,活过60岁的相当少。凡有病伤,过不了一年半载就挂了。
而今天已一切已全然改观。现在的父母、祖父母一般会活过70岁,退休后继续活30年也很正常。其间很多病痛都会出现,癌肿、痴呆症、行动不良等等,从前闻所未闻的潜伏十几年或几十年的顽症,全都冒了出来。在现代医疗条件下,老人卧病多年也成了通则。造成的结果从未曾有过:老龄人口颐养需要服侍照料的时间大为增加,医疗费用飞快增长。尤其在中国,这一切变化要“4+2+1”里的1来扛,而这个1 又是在4+2的百般呵护下长大的。这个1 还有自己的孩子(很可能不止一个)要教养,6个老人能于此相提并论吗?因此,无论从精力、时间、关爱、费用,靠家庭来养老,来贯彻“孝”的理念,挑战将前所未有地艰巨。
以为积蓄足够的钱到时就能买到社会化的养老保健服务,则又是个大大的误区。养老医保服务,很不容易通过技术来提高“生产力”,这与电脑的内存,带宽,生产线的装配制造完全不同,是不能轻易扩张的。你能想象,一个护理工用流水操作法“改进”给老人喂饭,将人均服务时间缩短了75%吗?要是有个“超级月嫂”,声称有高科技武装,能同时带四个婴儿,包括你的宝宝,只要半价,你能相信吗?这类人际之间的服务是无法以效益的名义,来压缩时间、关注、信任和情感交流,或由机器来代劳的。劳动力供应的紧俏,在人际服务项目上,瓶颈将日益突出。眼下保姆、钟点工的酬劳涨得飞快,还不过是个开端而已。
所以,在6:1的格局下,任何有限的积蓄都会被腾涨的人际服务费用吃掉。中国这一代老人,注定不得不“自求多福”了。这个宿命在美国看得相当清楚。美国所有的费用里涨得最快的,恐怕是数老龄人的长期照料支出(十几年间长了几乎有十倍,到了每年7万美金的地步,除了巨富几乎没人有能力扛得起),要知道,那可是在没有4+2+1 的倒挂结构下发生的。
中国面临的棘手问题,还在于一胎化的家庭政策所带来了的阴阳严重失衡,即使有心扭转人口规模的萎缩,比起别的国家困难要更大。现行的人口政策模型,有个基本前提假设,以为TFR下挫到1.5并不可怕,还了欠债后再让它重新返回到2.1就行了。但问题是,中国30岁以下的年轻人性别结构中,女性明显短缺——这在历史上极为罕见。人类在其自身生产繁衍上,女性是主力,男性用武之地甚小,即便在其他生产上他们往往是主角。
这是本栏这两期讨论要谈的第二个问题,阴阳失衡,即在新生人口性别结构严重失衡的影响。并试图指明,限制生育尤其是一胎化的措施,始料未及地造成或加剧这些矛盾,理应得到关注和分析,及早纠正或终止。还得反复强调,“政策无所谓绝对的好或坏,在合适的时机把握合理的度是其成功的关键,过犹不及”。
和许多发展中地区一样,中国在传统上偏爱男孩。严格执行一胎化的限制以后这种偏向被进一步加剧了。人类天然的性别配比是平均生100个女婴有104至106个男婴诞生,因为男婴的夭折率要超过女婴,特别在五岁前。这个差别渐趋缩小,到十二岁左右男女儿童基本达到平衡,然后女性的优势更显露出来。到了耄耋之年寡妇要多出鳏夫不少。从进化与生存的角度,女性无论从基因缺陷、疾病抵御、冻馁忍受,甚至心智稳定等方面,都好过男性,乃事实上的强者。只是在社会化生产中女性牟取生存资料的能力不及男性,也因此妇女在农牧和工业生产时代备遭贬抑。不过在人类最重要的生产——自身再造的功能上,妇女却绝对占优。这个矛盾平时隐伏不彰,在一胎化限制下出现了意想不到的扭曲,导致中国年轻人的性别结构严重失衡。
1954年我国人口普查的数据表明,新生女婴和男婴的比例为100:104.5,属于正常,即使当时的农村人口占了近80%;1982年这个阴阳比例是100:109;到了1990年增高为100:111,然后是1995年的100:116。2000年第五次普查发觉,阴阳失衡竟已高达100:118了。“阴阳失衡”的严峻挑战已不容再回避和推延了。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提)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学者协会(南加州)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