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伟一

  在美国，监管机构可以与违法的被监管对象达成和解，后者只要出钱，就可破财消灾。和解谈判可能反反复复，跌宕起伏，充满了戏剧性。

  墙倒众人推比较普遍，美国的资本市场监管也不例外。摩根大通眼下就处于被人推的窘境之中。美国联邦检察官在加利福尼亚州对摩根大通进行刑事调查，想方设法要摩根大通低头认罪；联邦住房融资局在纽约起诉摩根大通；商品期货交易委员会也踏上一脚，逼迫摩根大通承认操纵了金融衍生产品的基准指数；美国司法部一度磨刀霍霍准备对摩根大通下手。摩根大通在意大利还有问题缠身，意大利检察官指称，摩根大通对融资结构有知情不报的问题。

  陷入四面楚歌的摩根大通如何应对？只能以退为进，通过与各方和解来化解危机。在美国资本市场的争斗中，监管机构可以与违法的被监管对象达成和解，后者只要出钱，就可以破财消灾，甚至不用承认自己有过错，以免民事诉讼中原告借此作为被告有过错的证据。但和解谈判可能反反复复，跌宕起伏，充满了戏剧性，对于事不关己的旁观者，那是引人入胜的娱乐节目。摩根大通与司法部的谈判简直就是一部悬疑电视连续剧。摩根大通起先出价10亿美元，经过反复讨价还价，最后以130亿美元成交。

  美国司法部原定9月24日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起诉摩根大通，追究其民事责任。可就在那天早上8点，离原定开会还有4个小时的时候，摩根大通董事长、CEO杰米·戴蒙（Jamie Damon）打电话给司法部长埃利克·霍尔德的亲信，恳请暂缓起诉，以求通过谈判和解。此前，摩根大通表示愿意出10亿美元了结，后又增加到30亿美元，但司法部认为摩根大通出钱太少。摩根大通又加价到110亿美元，但司法部长霍尔德还是认为太少。

  到了10月，戴蒙在一周内与司法部长霍尔德通了5次电话，最后达成初步协议，摩根大通交纳130亿美元了结此案。摩根大通谋求一篮子交易，要求与司法部达成不起诉协议，试图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但司法部拒绝了，给摩根大通留了一个辫子；假如摩根大通不老实，司法部随时就可以揪一揪这根小辫子。

  有人为摩根大通抱不平，其理由是摩根大通是代人受过。2008年，为缓解金融危机，摩根大通收购贝尔斯登和华盛顿共同公司这两家问题公司，继承了两家公司的责任。《华尔街日报》更指责奥巴马在伺机整人，因为戴蒙曾经猛烈批评过奥巴马行政当局的做法。问题可能还不限于戴蒙对奥巴马不恭，整个华尔街什么时候买过奥巴马的账？2012年总统大选，如果华尔街力挺奥巴马，今天的局面可能会大不一样。再换一个角度说，如果2008年总统大选结果，是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罗姆尼胜出，那今天的局面更会大不一样：罗姆尼多半会对华尔街网开一面。

  摩根大通今日的困境也印证了一个信条：在资本市场弄潮，千万不要得罪政府。经过此役，想必戴蒙不明白也得明白，不管华尔街再怎么牛，最终政府还是为大！这回他到司法部谈判，就不是单刀赴会，身边有哼哈二将，一位是摩根大通公司首席律师史蒂芬·卡特勒，另一位是和索利文律师事务所的罗金·科恩。卡特勒曾经在美国证交会供职，负责领导该会的执法部门，与司法部的同仁来往很多。科恩律师在官场也有很深的人脉，奥巴马第一次当选总统时，科恩还曾是财政部副部长的人选。明摆着，戴蒙带上这两位律师保驾护航，就是要借他们与司法部的官员拉关系，套近乎。

  摩根大通的困境还表明，不管那些金融大佬资本有多么雄厚，如果遇到的诉讼和罚款过多，那还是要伤筋动骨的。据分析师预测，摩根大通今年有可能实现230亿美元的净收入，但用于与司法部达成和解的130亿美元就超过了净收入的一半。

  摩根大通今日的困境更说明，美国金融机构是很幸运的。很多情况下是事缓则圆，金融机构遇到麻烦更是如此。2008年发生金融危机时，华尔街真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当时若要为华尔街的银行家们准备断头台，也会得到民众的支持。彼时彻查华尔街，难免从严从重。但拖到今天，民怨已不再就此沸腾；当今世界让人闹心的事实在太多，大多数人的关注焦点早已转移。而反过来说，允许和解，对政府监管机构也不无好处。对摩根大通案，美国司法部也并非完全胜算在手，所以也落得下台阶。在美国，摩根大通这类诉讼通常由陪审团来审，这就使得诉讼结果成了一个很大的未知数。监管机构与被监管对象达成和解，至少可以给监管留出更大的空间。

  再说了，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资本市场原本就是个打乱仗的地方，很多问题在法律上说不清楚，也不便说清楚。真要是一切真相都大白于天下，那资本市场还怎么玩？

  （作者系中国政法大学教授，中国人民大学重阳金融研究院高级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