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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口、人手，还是人脑？
——市场博弈的不对称之四十八
要渡过人口急剧变化引起的倒金字塔形年龄结构的难关，唯有从教育着手，在把劳动者从人手有效提升为人脑上谋出路。
□孙 涤
人口变化趋势作为国家长程发展的关键因素，是笔者不断在陈述的观点。在经济上，人先是“口”，在合理的市场环境下转化为 “手”；只在制度和技术对头的情况下，才可能上升为“脑”。如何提升人的素质，由口到手再提升为脑的创新，是接着要谈的第三个问题。
参加环球竞争及合作，形式尽管翻新，结构却无大变，各国按其禀赋的主要生产要素来划分，总在扮演三种角色之一：或贡献自然资源、或贡献劳动力，或贡献资本（技术）。很明显，中国、印度等国主要是贡献劳动力，巴西、俄罗斯、沙特阿拉伯、非洲诸国主要贡献自然资源，而发达国家则主要贡献资本（技术）。非洲多的是人口，因制度和人脑短缺而转换不成人手，故乏善可陈。而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则身兼两任，在人为的优越制度下，丰富的自然资源价值得以倍增。同为经济强国，日本和美国以人脑见长，发展前景却很不一样：美国既有纵深的内需市场，又能广揽人才，制度建设也富有弹性，一直进退裕如；日本就不然，资源匮乏，人则高度同质，一旦受挫便容易陷于困顿。
中国具优势的禀赋要素是人力，参与世界市场竞逐靠的当然也是劳动力。怎样善待优秀的劳动力，通过教育来提高国民素质，培训国民技能，诱发其创造力，和其他经济体相比就更是关键所在。中国正确的发展战略，显然是要充分动员和运用优秀的国民，从口到手及脑，介入全球经济体系，登堂入室，不断攀升，以期臻于至境。
一个小例子就能帮助理解，从人手向人脑的提升，价值有多大。苹果电脑iPhone 最新的 4S款， 据《华尔街日报》十天前报道，批发价为649美元，成本合计196美元，各种零配件加总为188美元，组装人工仅8美元。iPhone4S 几乎全在中国内地组装，获利几何？当苹果电脑跃为全球市值最高的企业时，富士康在中国内地雇用了百万名员工为其代工组装，股票竟节节下挫到低谷，惨不忍睹。须知富士康不但是全球第一大代工企业，其精细管理的能力和成本管控的严格也已属世界一流水平。
不妨来看看中国台湾地区的情况，那里的发展比大陆先行了一步，其演化的轨迹在十至十五年后很可能就在中国大陆的大都市区重演。2010年台湾妇女的TFR下降到了惊人的0.9，和港澳地区一起，在全世界196个国家地区垫底。眼下2300万人口在50年间将缩减为1900万。更要命的是，台湾的“老年指数”（即前文里的A/C， 64岁以上的人口除以15岁以下的人口）将有惊人上升：2050年台湾的老年指数将为4.13，比那时日本的3.39还要高出一大截。明白这一层道理，或许就不难推断，台湾市面和房价长期趋势将如何了。
仅靠人手的勤奋拼搏，在环球竞争里只能处于价值链的低端，有时连“温饱”都难求。更何况中国人口急剧变化，在“4+2+1”的结构里，把4+2个口的负担加诸于1双手上，断不可行。换言之，要渡过人口急剧变化引起的倒金字塔形年龄结构的难关，唯有从教育着手，大幅提高生产力，在把劳动者从人手有效提升为人脑上谋出路。教育当然是一种公共产品，对教育的投资虽说回报很高（一般认为可达到4至9倍），却从来未曾变成过真正盈利的生意，原因在于支付方和受益方往往无法“不对称”起来。而且在机会和资源的重新平衡上，教育又是现代社会最重要的杠杆。因此，主导教育的经营职责理应由政府承担。
现代国家培育人才的体系需要多轨配套，既要有系统地培养一般学童正常的技能和健全的心志，建立起他们在智性和个性上真正有价值的基础架构，成为社会有工作能力及责任感的公民。同时，又要多方创设环境，让具有天赋潜质的儿童有机会把内在的原创力喷涌出来，引领社会向上发展。
中国现有的升学考试制度，从“科举考试” 演化而来。说来吊诡，科举制度是所有现代组织里人员甄别、擢拔、更替的蓝本，实在是中华文化对人类文明的一项重大贡献，比“四大发明”毫不逊色。它曾帮助欧美各国建立起文官制度，为近代国家摆脱王公贵族的挟持走向公器奠定了基础。不过这种考试制度也把人才擢拔集权化，遏制了人的创造力和多元竞争，大为削弱了社会与时俱进响应多元变化的能力。它的最大弊端，是以评选公平的名义阉割掉了考生的创造力和独立性。当整个高中阶段的学习都在围着考题转，考生在高三得花整整一年反复模拟，还没算上高二在应试上耗费的时间精力，而磨炼的全是熟练和技巧，哪里还谈得上对知识的深度探索和创造性运用？
不能不说，现行的应试教育造成了个人乃至整个社会和民族的极大浪费。与之对照的，是数以千万计的“贫二代”，俗称“新生代农民工”，被摒弃在麇集于都市的教育体系之外。或拙于生计、或困于户籍、或囿于短视，为了谋生，他们早早脱离课堂，远徙打工，失去了技能培训的有效时机，对我们期待的人脑提升，和以此为依托的产业升级和技术创新构成了尖锐的挑战。
（作者系美国加州州立大学（长堤）商学院教授，美国华裔教授学者协会（南加州）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