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办民营银行不只是免费午餐
——访江苏银监局局长于学军
(上接A1版)
从种种现象来看,社会的进步,所谓法治化、市场化、国际化等等,并不是一天两天即可完成,需要有一个渐进的过程。这也是我国经济体制改革的应有之义,我也期待我们能有一个更大的进步。
上海证券报:现在不是有不少银行行长已从社会公开招聘的吗?比如浦发银行。
于学军:同样是招聘,实际上西方国家和我们有很大的不同。他们是真正市场化的,由企业(银行)自主决定;而我们的招聘实际上仍多由组织部门主导。这两种招聘从程序等表面看似乎差别不大,但实质上却千差万别。企业(银行)自主招聘是由企业自身的需要出发,以自身盈利为目的,真正为了满足企业(银行)经营管理和发展的需要,由市场标准做出判断和决定;而由政府主管部门主导的招聘却很难做到这一点,选人用人的标准判别等,相差甚远。
上海证券报:新设的民营银行会跟现在的民营企业参股的银行不一样吗?
于学军:现在讲的这个新设的自担风险的民营银行,确实应充分授予其经营、管理自主权,由产权主导,不能再像过去那样仍由政府管着,民营只是进来参点股,甚至当了大股东也不给主导权、控制权。
上海证券报:除了新设民营银行,民生银行董事长董文标曾提议鼓励民营资本控股城商行,让地方政府和平台公司投资从城商行全面退出,彻底切断地方政府对地方银行的行政干预,将城商行改造成真正意义上的民营银行,您怎么看这一建议?
于学军:实际上从法律上并无障碍,实践中这样的案例也不止一个。比如深圳原来的城商行就转让给平安集团,改变为平安银行。深圳商业银行原来就由政府管着,平安入股后,其管理权、控制权完全交给了平安集团。
平安集团后来还收购了深圳的另一家银行,即深发展。深发展原来也是由深圳市政府控制、管理,平安集团收购之后就将原来的平安银行与深发展合二为一,组合成为现在的平安银行,控制权属于平安集团,确实跟深圳市政府关系不大。深圳另一家全国性股份制银行——招商银行,则由招商局集团控股,深圳市政府也从未管过。
从法律上说,民营企业控股城商行本身没有障碍,完全可以做得到。问题在于地方政府愿不愿意这么做。
上海证券报:为什么深圳愿意这么做?
于学军:简单来说,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地方的观念问题。深圳认为银行本身就是一个市场主体,相当于企业一样。企业与市场的事,应当由企业和市场去管,抓到政府手里很难管得好。并且,银行抓在政府手里,事实上政府风险很大,甚至要承担无限风险。过去我长期在深圳工作,这些情况和改制过程,我都很清楚,这就是当时深圳市政府的主要想法。
政府控制仍被认为更安全
上海证券报:但这个理念的转变并非一朝一夕,深圳也是因为改革开放30多年来,作为特区逐步形成了以市场为主导的理念。
于学军:深圳特区是我国改革开放的前沿,本身并未经历过计划经济时期,又靠近香港这个国际金融中心,的确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但实际上也不只是深圳,其他地方也有类似现象,比如台州的城商行。
但为什么总体上仍然多为政府控制呢?我看主要还是因为中国过去实行的是计划经济体制,计划经济就是政府包揽一切,管一切,这种思维理念根深蒂固,并不易改变。总的来说,改革走到今天,大家仍然认为政府控制银行可能更加规范、更加值得信任,将来即使出了问题,也有政府负责处置、兜底,总比企业可靠得多。所以大家都愿意这样做。
而完全市场化,由民营企业或者私人来主导,情况确实较为复杂,各地区、各企业又千差万别,有的可以做好,但也有可能搞不好,甚至有可能存在各种背后交易、道德风险等,上世纪九十年代“德隆系”风险事件就是一个沉重的案例。
上海证券报:所以也不能绝对说是政府控制好还是民营企业控制好?
于学军:任何事情都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如果把这个问题放在美国等西方国家,我相信他们肯定说政府管不好银行,政府不应该管企业的事。所以金融危机时,美国政府为了救助那些即将倒闭的金融机构,参股了不少银行,甚至包括花旗银行等美国的一些大型银行,有的持股比例一度达到控股水平。但即使这样,政府也未过度干预银行的事,包括对高管的任命等。危机一过,政府便赶快想办法出手所持有的银行股份,尽快变现归还于市场。
但在中国,直到今天,无论是银行自身,还是监管部门,甚至包括老百姓,大多认为,相对把银行交给一个大家都不知道的民营企业,还不如由政府管着更放心。
平安之所以搞得好,是因为平安集团本身很强大,在社会上建立了很高的信誉度,同时管理规范,市场化运作水平较高,所以市场对它才会投信任票。如果背后控股银行的这些民营企业都不知道是什么背景,管理水平参差不齐,那确实就不会被大家所信任了。比如刚才提到的“德隆系”风险事件,至今影响犹存。当时,他们通过收购兼并等多种方式,暗中控制了多家金融机构,包括信托公司、金融租赁、城商行等,把这些机构的大量资金套出来,炒自己的股票,造成严重的金融风险事件。所以说,各有利弊,任何事都要在具体的环境下来分析。
上海证券报:可不可以说“德隆系”阴影带来的影响现在还在延续?
于学军:我觉得中国在一定时期、一定阶段之内,仍有可能发生类似的事件。现在的环境,虽然比“德隆系”风险事件的时候有了很大进步,监管体系也更加完善、严密,但仍不可掉以轻心,谁都无法保证今后中国就不会再出现另一个“德隆系”事件。因为中国大的管理体制、机制并未发生重大改变。
上海证券报:所以现在还是应该延续现有模式,让新设民营银行与政府控制的银行并存?
于学军:我觉得都不一定是绝对的。新设民营银行可以,同时传统银行逐步被改制、转制为民营银行也可以,不要把它绝对割裂开来。中国幅员辽阔,东西南北差异巨大,各地政府的观念也不尽相同,完全用一个方法、一种模式来解决同一个问题,也不一定是对的。可以采用多种方式、多种途径来探索,但前提是要把基本的法律制度构建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