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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评韩毓海《一篇读罢头飞雪,重读马克思》
⊙汪晓波
几年前,我读过英国著名学者梅格纳德·德赛勋爵的《马克思的复仇》,印象很深。德赛教授对马克思在20世纪的影响和资本主义发展做了全景式考察,特别提出以自由市场为本质特征的全球化,以及这一体制在全球范围内取得主导地位,不能视为马克思的灭亡,反而应理解为“马克思的复仇”。
德赛教授的这个结论很有意思。无论你是否赞同,或许你都会愿意去听听他究竟说了什么。他眼中的卡尔·马克思,究竟是个怎样的思想家,为什么又说全球化复活了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运动规律的经济学思想呢?
德赛教授的声音确实值得倾听。几年后的今天,我发现还有一个声音也同样值得一听。我指的是北大中文系教授韩毓海先生。他在写作了颇产生一番影响的《五百年来谁著史》之后,又推出了《一篇读罢头飞雪,重读马克思》。书名似乎并不学术,但其思考则是在学术意义上的。
韩教授对马克思的推崇,洋溢于字里行间。他甚至认为,“人类只不过刚刚真正地迎来了阅读马克思的时代”。其实这种推崇本身,就是价值理念的表达。韩毓海在意识形态层面的立场是鲜明的,这种立场早已为国人所熟知。因此,他来重读马克思,基本价值取向不会让人有什么意外之处——不过我以为,即便如此,他在深入阅读马克思之后所做的思考,还是值得学界探讨与商榷的。
对《重读马克思》的写作背景,有必要做个交代。该书乃是在北大和清华相关的马克思主义专题讲座基础上的产物,据说这些讲座在这两大名校反响不错。韩先生将现代资本和金融革命等问题放置于世界经济危机和中国金融改革等背景之下,重新叙述马克思主义学说。因此,这种对马克思的重读,不只是在学理层面,更有对现实问题的求解意味。
具体观之,韩毓海在书中围绕“大国崛起”等问题展开评述,尖锐的批评古典经济学,并刻意引导读者沿着马克思的足迹去解读资本主义、社会主义、货币、债务、道德、信用等命题。坦率地说,在西方经济学占据主导地位的情形下,韩毓海的叙述方式让人有久违之感。他笔下的马克思,看起来似乎很熟悉,但又似乎并不熟悉。
韩毓海是追求大同思想的。在书中他屡屡提及“共同富裕”的“王道”。他通过重读马克思,希冀的是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历史的变迁联系在一起。或许在他的内心里,仍是期待中国能够为人类发展走出一条新路径——这条新路径,从韩教授的价值立场出发,自然不同于西方的主流道路,而是要在“王道”的基础上实现富强。
在这个意义上,韩毓海是在带领读者重新阅读马克思,但又不止于此。他显然不愿意仅仅充当一个带领阅读者,而更希望通过这样的重读,来表达他不同于当代主流经济学家的视角对马克思经典著作的诠释,有其历史的、国际的、现实的思考。或者说,作者怀着推崇之心,在马克思的带领下,尝试着对种种现实问题提出新的解释,给出新的答案。
在当今的环境下,这样一本论著,而且还出自中文系教授之手,注定会引来争议。就我个人而言,我并不赞同作者的诸多论点,更信仰普世价值——尽管这也可能被人指为“食洋不化”,但我仍觉得读一读韩毓海,在他带领下再一次经历马克思,不无裨益。
读这本书,我至少有两点感慨:一是透过这种导读性的文字,为阅读马克思原著重新点燃了兴趣;二是想重新了解那个激烈批判资本主义的马克思,究竟是如何去批判的。我的这种兴趣,更多是指向那个作为学者、思想家的马克思,而不是那个概念化。符号化的马克思,不是那个被后人塞进了太多本不属于马克思的思想的马克思。
北京大学的李玲教授在评价韩毓海这本论著时,谈及了马克思的叙述方式。那是才华横溢的一路叙述方式,融理想与激情、知识与才情、庄严与诙谐、理论与实践于一体。经典作家马克思的才情,世间罕有,这是毫无疑问的。重新阅读马克思的经典,诸如《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和《法兰西内战》等今天的人们已非常陌生了的经典,领略19世纪的经典风范,对于今天的中国知识界而言,是大有裨益的。
更重要的是,重新阅读与思考马克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去“澄清马克思、还原马克思”。韩毓海们应该还期待“回归马克思”。撇开这些,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即这个世界对于学术意义上的马克思及其价值体系,有着太多曲解和误解。有多少人真正懂了马克思?当德赛勋爵以“马克思的复仇”来剖析今天这个“全球村”中的种种问题时,“复仇”两字确实给人以振聋发聩之感。马克思的名字常常被人所借用,但借用后的实质往往已远离了甚至背离了真实的马克思。
“尽管马克思绝不是资本主义的朋友,但他是它最好的学生。”用这句话来描绘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深刻洞察,非常生动。虽然马克思给出的解决方案,在这个世界上仍存在着巨大的争议,但这位德国思想家对于资本主义的深入剖析,至今仍具有非常深刻的启迪意义。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后的背景下再来思考马克思的批判,不能不折服于智者先知般的洞见。
感谢韩毓海的努力。无论如何,他的重读马克思,背后是一个学者的使命感。观点可以不同,但情怀同样珍贵。在我看来,无论坚持什么样的价值立场,与立场本身同样重要的,是真诚的论说,而非投机钻营。不同的意识形态之间,永远都会“打架”,但这并不影响“打架者”之间的相互尊重。
只是,我确实对韩著的不少论点无法苟同。尤其是他对亚当·斯密的批评,对西方古典经济学以“闲扯”来定论,偏颇之处显而易见。相信读者诸君在翻阅这样一本注定充满争议的论著时,同样会有时不以为然,有时击节赞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