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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大而不知”到“大而应知”
——读戴维·温伯格《知识的边界》
⊙杰 夫
有一次我受邀参加辩论表演赛,抽到的辩题是,性格和知识哪个更能改变人的命运?我是正方,立场认为是性格。在准备时,为避免对方把“知识”的界定肆意扩大,我们就把它解释为“人们在实践中获得的,经过提升、总结与凝练的系统的认识”,并且进一步与关联词作严格区分,认为知识不等同于常识、经验、信仰,更不同于智慧。这样一来,我们甚至可以“极端”地说,人生而有性格,却不会生而有知识,那么,一个二三岁、谈不上有啥知识的幼儿,他的命运受什么影响呢?于是我们自然得出推论:性格比知识无论在先天性、广泛度、重要性上都要胜过知识。
当然,以上不过是一场“思维和语言的游戏”,对一些定义不必太当真。但那场表演赛却引发了我对“知识”的迷思——当我们越想搞清楚什么是知识的时候,似乎越弄不明白知识究竟是什么。换句话讲,知识的边界在哪里?
哈佛大学伯克曼互联网与社会中心资深研究员戴维·温伯格也有类似的疑问,他关心的是,在网络时代,知识以及对其获取的方式是否发生了变化。当他看到,人们在互联网上,通过社交媒体讨论、沟通、分享、协作,旧有的知识生产体系已经被颠覆——在过去,知识来自书籍、来自课堂、来自专家,是相对确定和封闭的;但如今“所有确定性都被连根拔起,话题再无边界,没有人对任何事情能达成一致”。
温伯格这种以知识的开放性、交互性以及由此产生的不确定性的论调,像极了哈佛大学法学院凯斯·桑斯坦教授在《信息乌托邦》中要阐明的观点。后者认为:许多以互联网为基础的、令人震惊的分享和聚合信息的新方法有助于公司、学校、政府和个人不仅获得、而且创造不断增长的准确的知识。开放资源软件使得许多人参与到科技发展之中。温伯格差不多像接过话茬,用一本书的篇幅来深一步讨论,互联网如何改变了知识的结构,以及人们该如何利用“网络化的知识(Networked Knowledge)”来做出更明智的决策。这本书名为《知识的边界》。
从书的译名来讲,“知识的边界”没有把“Too Big To Know”,也就是“大而不知”的危机感和紧迫感的意味展现出来。在美国金融界,有个“大而不倒”(Too Big To Fall)的说法,直到2008年,贝尔斯登被收购,雷曼兄弟倒闭,由此引出全球性的金融危机,才让公众意识到,“不倒”其实是个伪命题。而温伯格借用“大而不知”的语式旨在强调以下事实:网络时代,知识从速度上看,频繁更迭;从广度上看,信息过载;从深度上讲,扁平开放;因而从牢固度上看,知识的根基随时会被动摇乃至瓦解,因为在互联网社会结构中,权威可能被拉下神坛,专家意见甚至不如群体的智慧,在众声喧哗的新媒介形态中,观点争鸣、百花齐放,答案在网络中飘扬。
温伯格在书中提及的一个故事,言简意赅地道出了书本(纸媒)时代和网络(信息)时代的显著差异。2007年,美国溢油防治技术研究所提供两万美元奖金,给第一位能将沉在阿拉斯加海底18年的溢油成功抽出来的人。直接把石油抽出来没有用,因为当它到达海面时,冰冷的阿拉斯加空气会让石油和水的混合物凝固,使它无法从平底船抽上来。一位住在伊利诺伊州的化学家,虽然不太懂石油,但他非常懂水泥,而且他知道只要一直震动,水泥就不会凝固。他的解答得到了奖金。放在过去,传统知识生产机制很难应付这种新问题,它的基本套路是利用公司研究院、大学实验室,成立专项小组寻找解决办法。但代价通常是高昂的研发经费支出和可能漫长的时间等待。而在互联网时代,利用“网络化的知识”,情况就变样了,它的问题反应速度更快,寻找方案的效率越高,解决问题的能力越大。温伯格的这个观点其实同詹姆斯·索罗维基的《群体的智慧》、兰·费雪的《完美的群体》、甚至唐·泰普斯科特的《维基经济学》、杰夫·豪的《众包》、克莱·舍基的《人人时代》等论著的结论如出一辙,只是论证的角度略有不同,温伯格是在探讨网络时代全新的“知识观”,正如他所写道的那样:“房间里最聪明的人不是站在讲台前给我们讲课的人,也不是房间里所有人的集体智慧。房间里最聪明的人就是房间本身:房间联接人们和思想并连接外部的网络。”温伯格说的“房间”其实就是“网络空间”,网络有孕育多元性知识的土壤,并且知识是动态的、混杂的、辩证的,也是不确定的。温伯格由此预言:“网络化的知识,会让我们更加接近关于知识的真理。”
《知识的边界》无疑挑战了我们多数人对知识的认知。温伯格认定知识是无定形的、混沌的:“网络价值并不是来自于其整体运行的效率,而是来自于大量的小块内容,这些小块指向更多的小块。并且,更为重要的是,网络不仅仅是将网页组织起来,而且还以一种新的方式将人类组织起来。我们是网上真正的‘小块’,我们正在用自己仍然在不断发明创造的方式松散互联”,以及“就信息划分而言,目前还没有普遍认可的方法,而且所有试图建立数字秩序的体系只是体现作此尝试的倾向而已。混沌并非我们思维的缺陷,而是思维的结果”。如今将视角转移至“知识”的对象上,道理也是如此——戴维·温伯格就曾指出:科学,这个最以事实为基础的学科,在链接产生的混乱中当如何自立?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使用网络的经验会让更多的人了解到科学的真正本质,它是容易犯错的人类中产生的一种宏伟的、持续的合作。而最坏的结果,网络会让我们对科学的方法、态度以及结果的理解,错上加错。有时候,知识大到不仅无知,而且都无法形成理论。
是的,正如我在当初准备辩论赛时,越到后面越不确信概念的准确性,这是一种“大而不知”。网络传播带来的冲击,信息海量、无限超链接以及可以交互的平台,也让知识进入了一种“大而不知”的状态。而在读完本书并写出本篇书评时,要查阅和可以引注的文献其实还有很多,这更是一种“大而不知”。对此,我们允许保持无知,但对此必须应有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