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目前关于中世纪欧洲金融史的研究几乎是空白。而随着国人对金融兴趣日浓，坊间各种“浅说”、“戏说”外国金融史的通俗读物却层出不穷。如果我们要把握未来金融的发展，有必要探究金融早期的源头——欧洲中世纪晚期的金融史。

  □丁骋骋

  一部学术著作能成为经典，除了选题重要以及学者非凡的学术创造力外，还有一种偶然性的“机缘”。德·鲁沃尔成就《美第奇银行的兴衰：1397-1494》这部学术经典就是一个最好的说明。

  至今仍然不为太多人知的中世纪欧洲经济史学家雷蒙·德·鲁沃尔（1904-1972）原本是比利时人，父亲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在移民美国前，他学的是工商管理和会计，先后在银行和安特卫普一家最大的航运公司任会计主管。出于爱好，德·鲁沃尔在业余时间利用档案资料研究会计史。1936年，他与弗洛伦斯·埃德勒(Florence Edler)博士结婚。这位对经济史有着相近研究兴趣的美国女学者日后成了文艺复兴史专家。也许，正是埃德勒带鲁沃尔进入了中世纪佛罗伦萨商业史的研究领域。

  也许上天注定，美第奇银行史的学术经典非要德·鲁沃尔来完成，而在某种程度上，也只能由他来完成。这首先是因为他长期从事会计工作，熟悉现代的会计专业知识，同时又对中世纪会计簿记方法有深入研究；其次，有他妻子的协助，他们在研究中形成了互补关系，因而相得益彰。

  1949年，埃德勒在佛罗伦萨的档案馆中发现大量原始档案，立即写信给丈夫。接到信后，德·鲁沃尔立即来到佛罗伦萨，之后几乎停下一切手头工作，投入美第奇银行的研究。埃德勒提到的原始档案，即佛罗伦萨档案馆在一捆被标错的档案（第153号）中找到的关于美第奇银行的“秘密账册”（libri segreti）。所谓秘密账册，是中世纪欧洲的商家大贾为自己私用而记下的企业各项保密资料和账目，就同现在一些小企业主为了应付各种检查通常准备好几本不同的账册，但自己肯定有一本秘不示人的记录各种真实往来的账册。这种账册既全面又真实，是了解企业内情的关键资料，对经济史学者来说是极珍贵的宝藏。

  在妻子的协助下，德·鲁沃尔用新发现的秘密账册写成了《美第奇银行的兴衰：1397－1494》。这部著作在1963年由哈佛大学出版之后，旋即获得学术界高度评价，甚至被称之为一项里程碑意义的著述。直到今天，鲁沃尔的著述仍是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欧洲商业和经济史的必读书目。

  佛罗伦萨是中世纪意大利半岛上最大的手工业城市，也是资本主义关系最早萌芽的地方，14世纪文艺复兴发源地。美第奇家族的祖先原为托斯卡纳农民，真正使美第奇家族崛起的是乔凡尼（Giovanni, 1360-1429），1397年，他创立了美第奇银行。到乔凡尼的儿子科西摩（Cosimo，1389-1464）时，美第奇家族已成了佛罗伦萨共和国的实际统治者，由于开明、大方及慈悲，科西摩拥有崇高威望，被尊称为“国父”。他不仅具备政治家的权谋，也有银行家的精明，在他手中，美第奇银行达到顶峰。科西摩死后不久，整个家族的担子就落到了孙子洛伦佐(Lorenzo，1449-1492)身上，这个美第奇家族最有名的人物，历史上被称为“豪华者洛伦佐”。

  如果把欧洲中世纪名门世家比作夏夜的璀璨星空，那么美第奇显然是最耀眼的一颗。这个家族除了经营庞大的工商业并控制佛罗伦萨的政治以外，出了三位教皇、两位法国皇后。在他们统治佛罗伦萨期间，修建教堂及公共设施，网罗并资助艺术家，收藏图书、手稿对公众开放。经美第奇家族资助的艺术家，可列出波提切利、达尔文、米开朗琪罗、拉斐尔、多那太罗等一长串伟大的名字。也正因为如此，美第奇家族被后人称为“文艺复兴的教父”，一部文艺复兴史几乎就是一部美第奇家族史。

  科西摩死后，美第奇家族就开始走下坡路，这自然也影响了美第奇银行的命运。洛伦佐是个了不起的政治家，在意大利各个邦国间纵横捭阖，对艺术家的资助也很慷慨，但在商业方面却缺少祖父科西摩那样的经营才能。1480年，美第奇银行被迫关闭了一些海外分行。1492年，洛伦佐去世——这一年，正是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个新时代来临了。两年后，法国入侵意大利，美第奇家族投降，美第奇银行被迫关闭。但美第奇家族余脉未断，1512 年，这个家族恢复了在佛罗伦萨的统治，一直延续至1737年。

  近年来，研究美第奇家族的一些重要著作被译成中文，这些著作实际上是家族的人物传记。在我国，经济史向来是个冷僻领域，目前关于中世纪欧洲金融史的研究几乎是空白。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从金融学界而言，因为是经济学这个显学中最大的热门，学人们不屑于去做金融史（尤其是外国金融史）的研究；从史学界而言，虽然有人有兴趣，却因为不了解金融而却步。奇怪的是，随着国人对金融的热捧，坊间各种“浅说”、“戏说”外国金融史的通俗读物却层出不穷。历史是研究未来的科学。如果我们要把握未来金融的发展，有必要对金融早期的源头——欧洲中世纪晚期的金融史有深入研究，同时再来对照一下近代以来我国金融业发展的脉络。有鉴于此，推荐德·鲁沃尔及其关于美第奇银行的研究大有必要。

  （作者系浙江财经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