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钱币图像如何诠释人类文明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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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货币简史:从花粉到美元;货币的下一站》
⊙夏学杰
在大多数经济学入门课程中,货币史讲述大体如此:很久以前,在一个遥远的地方,人们以物易物,但有些时候,交换的一方并不能提供另一方想要的东西,于是发明了货币。《货币简史》质疑了这一传统假设。作者卡比尔·塞加尔认为,并非所有交易都是立即完成的。人类会相互帮助,也会记得谁欠他们的情。经济债务的出现要早于铸币数千年之久。因此,货币并不一定是一种商品。人类甚至可以交易某种并不具备内在价值的物品,因为这样的物品仍可充当价值的象征。
卡比尔·塞加尔现为摩根大通新兴市场股票部副总裁,《纽约时报》畅销书作者。在《货币简史》中,他抛开了人们对货币的一般理解,从历史、经济、文化、宗教、政治、艺术、生物、神经学乃至未来学的全景视角探讨货币。美联储前主席保罗·沃尔克说,《货币简史》与有关货币的常见教科书都不一样,会刺激你思考金融危机和银行业。
通过研究货币演化,我们发现交换对一切生命体而言都至关重要。最初被交换的是食物,这是生命体为了存活下来所必需的。随着人类有了象征性思维的能力,便开始交换更具耐久性的物品。在传统定义里,货币是一种交换媒介、计量单位及价值储存工具。卡比尔·塞加尔则认为货币的传统定义未能包含人们解读货币的其他方式,他将货币定义为价值的象征物。
货币常被权威机构当作一种政治工具来使用。塞加尔用丰富的史料,让人领略货币这一魔棒的威力。在罗马帝国时期,统治者们为满足高昂的开销,铸造了更多货币,增加了货币供给。与此同时,他们削减了货币中金属的含量,使货币变得更不值钱,导致货币贬值。罗马的历史突显了有关硬货币的一个道理:货币发行者可以为了满足政治需求而操控货币价值。这个道理甚至在今天依然适用。开创罗斯柴尔德银行帝国大业的金融家迈耶·阿姆谢尔·罗斯柴尔德曾说:“如果我能掌控一个国家的货币供应,我才不会在乎谁来制定这个国家的法律呢。”忽必烈、本杰明·富兰克林、亚伯拉罕·林肯、富兰克林·罗斯福、理查德·尼克松及其他数不清的人都意识到了软货币的好处,并且都曾操控过软货币。
忽必烈继位后想要保持整个蒙元帝国的强盛,可又苦于没有合适的办法。一方面,他需要对外扩张,控制那些通过军事征服取得的势力范围;另一方面,他需要作为最高管理者坐镇首都,监督不停扩张的官僚体系。他很快就意识到,纸张的力量胜过刀剑。他用货币统一了帝国,促进了各个地区之间的贸易往来,为国家创造出更多的财富,加强了对权力的掌控。忽必烈靠强权发行的纸币在他的亚洲帝国内通行,马可·波罗写道:“你要知道,他会自己造出些钱来……用树皮造钱……大汗有着数不清的这种钱,足以把全世界的财富都买下来。根据他的命令,在他的帝国下的每一个行省、每一个王国和每一个地区,所有的支付活动都必须使用这种货币。没人胆敢拒绝这种货币,不然他将面临死亡的惩罚。”虽说降低硬货币的品质成了帮助经济走上复苏之路的一种货币政策,但这种伎俩并不能总骗得了外邦,如在尼禄的统治时期,罗马货币内在价值在下降,但罗马人越来越多使用这些贬值后的钱币去交易。然而,诸如印度之类的外邦却开始拒绝使用这些品质下降了的货币,罗马只好出口白银、黄金或品质没有下降的货币来完成贸易。由于罗马城并不能生产很多产品,从而造成了贸易赤字,这给国库带来了很大压力。
操纵货币并非都是坏事。比如,恺撒用他从高卢劫掠到的黄金增加了金币奥里斯的流通量。这些新发行的金币帮助罗马度过了恺撒公元前49年掌权后的财政危机。奥古斯都沿袭了恺撒的货币政策,一直疯狂铸造新货币,使经济得以复苏。富兰克林·罗斯福总统在美国“大萧条”期间增加了政府开支,但他同时也通过其黄金政策和黄金收购方案改变了明确以美元贬值为目标的货币政策。还有,日本央行买入了大量证券,将货币注入银行体系,这导致了日元贬值,使丰田、日产及其他日本出口商能用更低廉的价格在全球市场销售他们的产品。不止销售收入增加,还带来了更多就业机会,而这正是日本政府的目标之一。
然而,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货币的危险也就在于其能被人随意操纵,尤其纸币。卡比尔·塞加尔写道:“1000年的货币史留下了一个颇具说服力的教训:当一个社会由硬货币向软货币过渡、社会的‘超级大脑’开始形成对货币的崭新认识时,这个经济体就会面临失败的风险。我们所有人,而并不只是中央银行家们,都应当认识到魔鬼的交易中蕴藏的风险,特别是在货币朝着数字化时代迈进的时候。货币正在变得越来越电子化、不可见。货币已经变得十分抽象,我们有可能会忘记历史上深刻的教训:只要货币仍然是价值的象征,就总会有人想要控制它。”塞加尔将软货币定义为没有任何贵金属或其他商品作为支撑的货币。在这本虽相对客观叙述货币历史的著述中,作者并不隐瞒自己的立场。他认为,目前流通中的软货币的总量极其巨大的,其中部分原因在于创造软货币实在太容易。或许,政府是在实践着另外一种炼金术。
纸币本身并没有价值,假如信用崩盘,就是一堆废纸。比如南宋的会子,政府需要更多的钱用以开支,随着发行的会子越来越多,人们开始囤积金属货币,将其作为价值储藏的手段,最终使会子退出了流通。经济学家本杰明·克莱因认为,在20世纪60年代,由于货币从硬货币向软货币过渡,招致了通胀。
从金银货币,到硬货币,再到干脆本身没有价值的纸币,这是信用和商业规则一步步成熟的结果。然而,如今纸币的乱象,也正恰恰出在它本身没有价值身上,否则的话,各国也无法随便增加货币。是继续前行?还是退守?对于货币,这是个问题。金融作家内森·刘易斯在《货币炼金术》中提倡使用稳定的硬货币。许多评论家和政客都严厉抨击政府对货币供给和货币价值的操纵。他们认为,历史上硬货币的贬值与今天政府大规模操纵没有金属作为支撑的货币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如果能够恢复金本位,那么黄金的总供应量应当可以对滥发货币构成一定的制约。而如今货币的现状,也是由其背后利益博弈的结果。在19世纪晚期,银行家们是反对复本位制的,因为复本位制会增加货币供给。他们希望还款时能获得质量和价值都保持完整的硬货币。而今天,几乎没有哪个银行家会提议回到硬通货时代,因为这将会限制贷款的发放,影响他们的生意。
未来的货币会是什么形态的呢?塞加尔提出了悲观情境、乐观情境、梦幻情境三种可能。在悲观情境中,如当社会瘫痪,人们开始囤积一切值钱的物品,并重新使用商品货币。在乐观情境之中,货币可能会变得越发数字化、无形态、不可见。人们无须触碰货币,甚至都无须看到货币,就可以完成交易。而在梦幻情境之中,能发挥货币作用的将不仅是名声,还有思想、情感、经验、梦想、想法——任何一种精神内容都可以。
目前,我们能看到的货币新形态自然非虚拟货币莫属。经济学家爱德华·卡斯特罗诺瓦在其《货币革命》中提出,社交媒体与网络游戏中使用的虚拟货币也是一种货币,“围绕虚拟货币建立起来的经济体或许比真实经济体更能为人类生活增添幸福感”,他甚至认为,在今天“任何人都可以创建一家中央银行”。塞加尔没有乐观到如此地步:“替代性的数字货币或许就是货币的未来。但我们很难想象数字货币的广泛使用会威胁主流的法定货币地位,因为美国政府可以决定在美国的国土上哪种货币可以被视作法定货币。”
塞加尔对货币的讨论最后落到了文化和哲学的高度。比如他认为,钱币图像诠释了一个国家的文明史,货币成为人们自身价值的象征。他带领人们重温古代宗教文献和精神导师的教导,以期获得关于如何处理金钱的指导。他认为,在众多信仰之中,少就是多(或者适可而止)的逻辑都成为重要的指导方针。笔者觉得,以少为多并没有解决价值归属,甚至有点自欺欺人的味道。金钱并不能直接带来幸福,关键是要用有价值的东西填充幸福的内涵。正如纪伯伦所言:“生命确是黑暗,除非有盼望;而一切的盼望都是盲目,除非有知识;而一切的知识都是枉然,除非有工作;而一切的工作都是空虚,除非有爱。”